常歡點頭，卻仍有些戀戀不舍地望著窗外：“師叔，你說這村子的人，是不是一輩子都這麼安寧？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沒有江湖紛爭，也沒有刀光劍影。”
    墨夏沉默片刻，目光落在遠處朦朧的山影上：“世間少有真正的淨土。”即使有，也不會出現在墉洲。
    常歡笑了笑：“可今晚，我們就當這裏是吧。”
    對此刻的常歡來說，這裏和不是他的夢境呢？這裏隻有他和師叔兩個人。
    夜更深了，村莊徹底沉入夢鄉。
    偶爾傳來幾聲犬吠，很快又歸於寂靜。墨夏閉目調息，耳畔卻捕捉到一絲細微的動靜。
    不是危險的氣息，而是輕柔的腳步聲，像是有人提著燈籠在院外輕輕走過。
    他睜開眼，透過窗縫望去，隻見族長提著一盞小燈，正彎腰在院角的菜畦裏摘了幾片嫩葉，又輕輕放下一隻小碗，裏麵盛著清水。
    月光下，幾隻野貓悄悄靠近，低頭啜飲，老婦人微微一笑，伸手摸了摸其中一隻花貓的腦袋，貓兒也不躲，反而蹭了蹭她的掌心。
    墨夏收回目光，重新閉目養神。
    晨光初現時，二人收拾行裝準備辭行。不料方才還晴朗的天色忽轉陰霾，細雨淅瀝而下。老族長執傘而來，笑紋裏盛滿懇切：“雨天留客，二位何不多住幾日？待天晴再走不遲。莫非嫌老婆子招待不周？”
    他們慌忙擺手推辭，老族長卻道：“我們這窮鄉僻壤難得有客，孩子們都盼著你們多留幾日呢。況且雨後山路泥濘難行，就當全了老婆子這片心意吧。”說著眼角泛起濕意，提及自己兩個與他們年紀相仿的外孫。
    見老人情真意切，他們順勢應下。午後雨勢漸歇，三人信步村中。但見阡陌交錯，稻浪翻金，溪水映著錦簇花團，肥魚在清可見底的水中遊弋。處處透著不合時令的豐饒景象。
    墨夏忽然駐足：“墉洲之地，怎會有這般不分四季的奇景？”
    陸河的氣息至此消失，連佩劍也再無反應，此事著實蹊蹺。墨夏和常歡皆疑竇叢生，暗中觀察老族長行止，卻未見半分異樣。
    族長見他停下腳步，關切問道：“是不是累了？老婆子鄉野粗人村裏走慣了，倒是不覺得累。兩位郎君看著年紀輕輕，怎麼還比不上我一個老人呐，哈哈”
    常歡聽著她的調侃，臉紅了起來，“不知可有什麼妙法傳授啊？”
    “哈哈，你這張嘴哦，會說話。”族長舒展笑容，看了看他身後的墨夏，“你們兄弟二人很奇怪，一個嘴甜，一個呢沉默寡言。江郎君，這就要向你這個弟弟學學了。”
    “老人家教訓得是。”墨夏恭敬的點點頭。
    “罷了罷了，這村子啊就是這麼點，差後山沒有去了，老身先回去了。”老婦人擺了擺手。
    行至半路，顫顫巍巍地轉過身道：“別忘了回來吃飯啊。”
    見老人離去，常歡才開口詢問，“師叔，我們可要去後山？”
    “剛才聽族長說，此地古為沼澤，魚肥蘆茂，先民以捕魚編蘆為生，原稱魚蘆村，後演化為“魚盧”。看四周物景，說得到不錯，確實是魚肥蘆茂。我倒是想起《魚躍圖》來。”兩人一道越過小橋，沿路上了後山。身後房屋越來越小，隱沒在山林中。
    “《魚躍圖》？”墨夏不通畫理，除了晨起練劍、夜讀心法，他的生活裏從未有過風雅之事，因此對此畫並不清楚。
    常歡解釋道：“無名鄉，桃源境。曾經在雲城一帶盛行，貴人們常常在自己的園子種滿桃樹，就是為了讓桃源境的美好再現。”
    墨夏蹙眉，說了這麼多，與《魚躍圖》何幹？
    “師叔，不是常歡要打啞謎，而是故事要從頭說起才引人入勝呢！”常歡說著，拖長了語調：“師叔想繼續聽嗎？”
    墨夏搖頭，“與我們現在要做的事無關。”
    “有關。傳聞中隻有一人真正到過無名鄉，正是作《魚躍圖》的畫師張廟。此人作下此畫從此消失在雲城，無人知其取向。而我觀這魚盧村……”
    “你是說魚盧村就是傳聞中的無名鄉。”墨夏沉思。
    “不！”
    墨夏：“……”
    常歡突然湊近，卻在對方冷峻的目光中訕訕退後，“這更像是仿造的無名鄉。”
    “哦，所以你扯畫做什麼。”
    “怕師叔你無聊啊！”常歡不自覺地咽了咽口水。晚風掠過樹梢，沙沙聲裏混著他幹笑的聲音。
    “……”
    “師叔，我真不是嘲笑你不通畫理的意思。”
    “哦。”
    “常歡錯了。”
    “哦。”
    “等等我……”
    “畫師張廟去了無名鄉？”
    “我就知道師叔你感興趣。”
    “不感”
    “……”
    “畫師死了？”
    “應該沒死。”
    “你不知道？”
    “這都是傳聞了，我也是聽說”
    “無稽之談，還說什麼”
    “怕您無聊啊”
    “不無聊”
    “師叔你擔心陸河師叔嗎？”
    “不擔心。”
    “我可以講別的故事……”
    兩人突然停下腳步，眼前是一間極小的廟宇，香霧微浮，隻夠一人側身而入。
    神龕裏供著一尊女神像，檀木雕成，衣褶輕得像風，眉眼卻深似夜。常歡沉默良久，才低聲道：“這是巫山神女。”
    墨夏怔了怔，輕聲追問：“巫山神女？”
    常歡點頭，像怕驚動塵埃：“她最擅長的，是替世人造夢。”
    “替世人造夢……圓世間執念，好慈悲的神。”墨夏感慨，他翻了翻找出幾支香來點上，很是虔誠的拜服。
    二人身後傳來一聲異響，墨夏手腕一翻，正要蓄靈力。常歡急忙按住他的手臂，低聲道：“師叔，是人！”
    隻見竹籬笆旁立著一位約莫十七八歲的小娘子，青布衣裙洗得發白，腰間係著一條靛藍汗巾。她挎著個柳條籃子，裏頭盛著幾株新采的草藥，根須上還沾著濕潤的泥土。見二人轉身，她驚得倒退半步。
    “姑娘別怕”常歡立刻展顏一笑。
    見二人沒有惡意，那小娘子才道：“可是族長的客人？”
    常歡點了點頭。
    那人又道，“我知道的，貴客到來，失禮了。你們是來拜神女的嗎？”
    二人相繼出了廟宇，相談才知道，原來是山下溪流邊的林小娘子。林娘子拜佛了神女像他們解釋，“我上山來采藥，順路給神女上香。別看現在天氣好，一會兒準下雨，兩位郎君不如與我們一道下山去吧。”
    林娘子說著朝林中喊了一聲夫君，林中緩緩出現一道身影，墨夏隻覺得熟悉，待他走出林中不在遮擋麵容，墨夏心中一驚，這不是陸河是誰？他忍不住就要開口，卻見“陸河”直直越過他們朝林娘子走來。
    他粗布麻衣，與村子裏一般扮相，臉也黢黑了不少，但這張臉，墨夏還不至於認不出，就連儲物袋中的陸河佩劍也微微震顫。
    墨夏撇頭看向常歡，常歡並不熟悉陸河，認不出也在常理。他看著墨夏疑惑的眼神，詢問道：“師叔，怎麼了？”
    “他……”墨夏說不清，甚至他都要懷疑眼前的陸河到底是不是他認識的靜衡宗弟子。
    林娘子擦拭陸河額頭上的汗珠，道：“早說過不用你來，非要跟著過來，這下好，出這麼多汗。”
    陸河不語隻是笑著聽她的數落。
    注意到常歡他們的目光，林娘子抱歉笑笑，“真是對不住，這是我夫君陸河，下山吧。”
    這下不止墨夏震驚了，就連常歡也瞪大了了眼睛，好不容易才回過神跟上他們的腳步。兩人一樣的疑惑不解，陸河最看重他的那把佩劍，重來不離身，這樣的人怎麼會舍棄他的佩劍留在魚盧村，還……成親了？
    距離唐華鎮一別，最多不過五日啊！
    陸河接過林娘子手中的籃子，兩人還爭執了一番。林娘子拗不過他，隻好將籃子給他。
    “師叔，他真的是……”常歡問道，這個樣子需要他們趕來救他嗎？常歡有些懷疑，雖然這兩日能夠和墨夏單獨相處，但是無論如何他也沒想到兩人一路不停息的禦劍而來看到的是這番景象。
    墨夏不語，隻是一味的思考。
    如林娘子所說，幾人一下山，天就沉下來了，又是一場淅瀝的雨水。
    過了橋，林娘子道：“不妨到我家去，我家相公啊廚藝還過得去。是吧相公，別啞著嘴巴。”
    林娘子推了推他，他才正眼看向常歡他們，笑的很靦腆，“是啊，娘子說得對。”
    常歡看向墨夏，後者則是搖了搖頭，“天色已晚，族長交代我們回去。不好打擾二位了，好意心領。”
    “嗯嗯”陸河點頭，就要拉著林娘子離開。
    林娘子掙開他，“嗯你個頭啊！”轉頭對墨夏他們說：“這個木頭就是不會說話，他沒惡意的。”
    墨夏呆住，說實話，他還無法適應陸河以這種方式出現。記憶中的陸河在靜衡宗也是佼佼者，如今的劍道堪稱第一，最得璃茉長老器重，性格直爽，嘴巴毒辣，什麼時候這般扭捏？“無妨，我們能理解。”
    “誒呀，你們幾時離去啊？明天上我家去。就說溪邊林娘子說的，族長會答應的。快回去吧，族長最不喜歡晚歸的孩子了，我們先走了，明天記得來啊！”林娘子說完，也不等墨夏他們是否答應，立即拉上陸河離開了。
    常歡：……
    墨夏：……
    “師叔，我們還救他嗎？”
    “……先回去吧，要被罵的。”
    
    
    

    作者閑話：

    再等兩章，仙尊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