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川涼警部補：滅口行動最終報告】
    那一行血紅色的、仿佛是用他自己家人的生命寫就的標題，像一根燒紅的鋼釺，狠狠地烙進了石川涼的視網膜，穿透了他的意識，直達他靈魂最深處的、那個早已壞死腐爛的角落。
    他感覺自己的聽覺消失了。
    伊芙那清脆的、帶著疑問的“你認識他？”仿佛來自另一個星係。他周圍那數以萬計的、閃爍著光芒的全息屏幕，也瞬間失去了意義，變成了一堆模糊而空洞的色塊。
    他的世界，隻剩下那行字。
    五年。
    整整一千八百二十五天。
    他活在一個由“意外”和“自責”構築的地獄裏。他將妻女的死亡，歸結為自己的一個失誤，一個雨夜裏、零點幾秒的判斷錯誤。這份罪惡感，像一台永不磨損的、精密的研磨機，日日夜夜地、一刻不停地，研磨著他的靈魂，直到將他變成一個隻有驅殼的、麻木的行屍走肉。
    他以為，那是他的宿命。是他要用一生去背負的、屬於他一個人的十字架。
    而現在，眼前這份文件，用一種最輕描淡寫、也最殘忍無情的方式，告訴他：
    你錯了。
    你所有的痛苦，你所有的悔恨，你所有的自我懲罰……都隻是一個天大的、血腥的笑話。
    那不是意外。
    那不是你的錯。
    那是一場……處心積慮的謀殺。
    而你的家人，隻是這場謀殺的……【附帶傷害】。
    “涼？”伊芙的意識體，在他身邊，輕輕地碰了碰他那正在因為數據過載而劇烈閃爍的、不穩定的輪廓，“你的精神狀態正在偏離安全閾值。我建議……”
    “繼續。”
    一個冰冷到不帶任何人類情感的詞語，從涼的意識深處發出。
    他的震驚，他的悲痛，他那幾乎要衝破胸膛的、火山爆發般的憤怒，在短短幾秒鍾內，被他強行地、完全地壓縮、凝固，最終，變成了一種比絕對零度更低的、純粹的“目的”。
    他不再是受害者。
    他不再是那個在雨中哭泣的、無能為力的男人。
    他，現在，是追獵者。
    “打開所有文件。”他命令道，“分析所有關聯性。我要知道，參與了這場”滅口行動”的，除了影山正人和宮田英明，還有誰。”
    伊芙的紫色眼眸，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她沒有再多問。她能感覺到，眼前這個男人，在剛才那一瞬間，發生了某種本質上的、不可逆的蛻變。她點了點頭，纖細的手指在空中舞動，整個數字圖書館裏的所有“書籍”，都在一瞬間，被同時打開。
    接下來的時間，變成了一場瘋狂的、與信息賽跑的戰爭。
    他們像兩台並聯的超級計算機，以一種驚人的效率，處理著海量的數據。
    【發現影山正人向宮田英明賬戶的五次秘密轉賬記錄，總金額一億信用點。】
    【發現宮田英明出具的”偽證”草稿，其中關於”飛行車係統故障”的部分，有七個不同版本的修改記錄。】
    【發現一封來自【渡邊議員】的加密郵件，內容是向影山正人保證，會利用職權，將警方的初步調查方向，引向”駕駛員操作失誤”。】
    【發現一段被多次覆蓋刪除的通話記錄，來自【高橋將軍】，他向影山正人確認，執行”事故”的仿生人，其核心模塊已經”處理”幹淨，絕不會留下任何痕跡。】
    一條條線索，像一塊塊冰冷的拚圖，被他們從信息的海洋裏打撈上來，然後，在他們麵前，拚湊出了一幅令人不寒而栗的、關於“陰謀”的全景圖。
    五個人。
    一個完整的、利益相關的犯罪集團。
    天穹動力CEO，影山正人。負責提供技術和金錢。
    交通係統專家，宮田英明。負責偽造證據，將“謀殺”偽裝成“事故”。
    政界高官，渡邊議員。負責在政治和輿論層麵，進行掩蓋和誤導。
    軍方將領，高橋將軍。負責提供“不存在”的、用於執行暗殺的、軍用級別的仿生人。
    還有一個……涼在自己的終端上，調出了第五個人的資料。
    【長穀川律師。】天穹動力集團的首席法律顧問。負責處理所有後續的法律問題，確保這場“意外”在程序上完美無缺。
    涼看著這五個人的名字和照片，他們每一個，都麵帶微笑，衣著光鮮，是新大阪社會中，最頂層的、受人敬仰的精英。
    而就是這五個人，為了阻止涼的調查，為了掩蓋一個可能會動搖“天穹動力”股價的調查，策劃了一場“小小的”事故，並輕描淡寫地，抹去了他整個世界。
    “克洛諾斯……”涼的意識裏，第一次，清晰地、完整地，念出了這個名字。
    他終於明白了。
    “他不是在複仇。”涼說，他的聲音異常平靜，“他是在執行一份判決。一份遲到了五年的死亡判決。”
    “一份名單。”伊芙的意識體，在他身邊，輕聲補充道，“影山正人，是名單上的第一個。現在，他已經死了。”
    涼的目光，猛地轉向了名單上的第二個人。
    宮田英明。
    那個用自己所謂的“權威”，將他釘在“罪人”十字架上的、道貌岸然的老人。
    “他……”涼感覺自己的喉嚨有些發幹，“他還活著嗎？”
    他內心深處，有一個黑暗的聲音，在渴望著聽到否定的答案。渴望著克洛諾斯已經替他，完成了這項他自己無法完成的“工作”。
    但另一個更強大的、屬於警察的本能，卻讓他無法接受。
    不能再有人死了。
    尤其是在他已經知道了真相之後。如果他還任由凶殺繼續，那他和這群策劃者，又有什麼區別？
    “我正在查。”伊芙的動作飛快，她已經切斷了與保險庫的連接，轉而通過一個安全的代理服務器，侵入了新大阪的公共網絡。無數的新聞、社交媒體信息、公共記錄，像瀑布一樣，在她麵前的屏幕上流淌。
    幾秒鍾後，她停下了動作。
    “他還活著。”她說，“而且……活得很好。上個月，剛因為在”城市交通係統智能化”領域的”卓越貢獻”，被授予了”天平勳章”。”
    伊芙的語氣裏，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嘲諷。
    涼沒有理會。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兩個字上——“活著”。
    活著，就意味著還有機會。
    有機會阻止克洛諾斯。
    有機會……讓他親口說出五年前的真相。
    有機會……獲得一場遲來的、真正的正義。
    “他在哪裏？”涼急切地問。
    伊芙沒有立刻回答。她的手指，在繼續深入地挖掘著。她繞過了公共信息，侵入了一家高端宴會服務公司的客戶數據庫。
    然後，她的動作，停下了。
    她調出了一份文件，一份製作精美的、帶著動態光效的電子邀請函，將它投影到涼的麵前。
    邀請函的標題是：【OmniCorp集團慈善晚宴暨未來科技發布會】
    而在“特邀主講嘉賓”一欄，宮田英明的照片，和他那慈祥的、學者般的微笑，正靜靜地放在那裏。
    涼的目光，飛快地掃向邀請函的底部。
    地點：阿倍野之巔，空中花園“天穹”。
    日期：公元2155年6月28日。
    就是今天。
    他的目光，最終，落在了那個用藝術字體標注的、晚宴開始的時間上。
    【20：00】
    涼下意識地看了一眼自己AR界麵右上角的時間顯示。
    【17：13】
    不到三個小時。
    一股冰冷的、仿佛要將他血液都凍結的寒意，瞬間傳遍了他的全身。
    他終於明白了克洛諾斯那近乎戲謔的、不緊不慢的殺人節奏。
    他終於明白了為什麼保險庫的防禦，雖然強大，但並非無懈可擊。
    他終於明白了為什麼他們能如此“順利”地，找到這份死亡名單。
    因為，這一切，都在那個“幽靈”的計算之中。
    他故意讓他們找到。
    他故意讓他們知道真相。
    他故意讓他們看到，下一個犧牲者的名字。
    他故意讓他們看到，那個正在一分一秒、無情流逝的、代表著死亡的倒計時。
    這不是一場追捕。
    這是一場為他量身定做的、讓他眼睜睜看著悲劇重演的、最殘忍的戲劇。
    “我們得去現場！”涼的意識，在巨大的震驚和憤怒中，發出了咆哮，“立刻！馬上！我們還有機會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