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無法回頭的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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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你第一次開槍殺人的記憶。”
伊芙的聲音,像一根極細的、用冰晶打造的探針,精準無誤地刺入石川涼的大腦皮層,然後,輕輕一攪。
時間,在那一刻,失去了線性。
他並非在“回憶”。回憶,是一種主動的行為。而他此刻的體驗,更像是一次“被入侵”。他前額葉的邏輯閘門被一股無法抗拒的外力強行撬開,一段被他自己用混凝土和鋼筋層層封鎖的、早已腐爛發臭的記憶,如同一具深埋的浮屍,猛地衝出了水麵。
……
那不是新大阪。是舊大阪。一個還沒有被“KARASU”係統全麵接管的、更混亂、也更有人情味的時代。
他還不是“係統幽靈”。隻是一個剛從警校畢業的、二十三歲的菜鳥。一個連槍柄都握不穩,會在審訊室裏因為緊張而口幹舌半天的年輕人。
雨。又是雨。仿佛他的人生,總是被潮濕和陰冷所包裹。
他和他的帶教前輩,田中健司——一個那時頭發還隻是略微花白、身手依然矯健的男人——正在追捕一個販賣非法“神經增幅劑”的毒販。
他們將毒販堵在了一個廢棄的碼頭倉庫裏。倉庫裏堆滿了生鏽的集裝箱,空氣中彌漫著海水的鹹腥和鐵鏽的味道。
“涼,你跟在我後麵,”田中壓低了聲音,他的臉上沒有絲毫緊張,隻有一種獵人在狩獵時的專注,“聽我的指令,別擅自行動。記住,你的命,比抓住他更重要。”
他記得自己當時點了點頭,但實際上,他的心髒正在肋骨下瘋狂地擂鼓,像一台失控的引擎。他握著配槍的手,因為汗水和緊張,濕滑得幾乎要握不住。
毒販像一隻被逼入絕路的野獸,躲在一個集裝箱後麵,胡亂地向外開著槍。子彈打在金屬上,發出當當的、刺耳的聲響,和雨聲混雜在一起。
涼躲在一堆廢舊輪胎後麵,連頭都不敢抬。他能聞到空氣中,那股硝煙和火藥的刺鼻氣味。那是他第一次在訓練場之外,聞到這種“死亡”的氣味。
“我掩護,你從左邊繞過去!”田中的吼聲穿透了雨幕和槍聲。
他看到田中一個翻滾,躲到另一個掩體後,並開始精準地還擊,壓製住了對方的火力。
這是他的機會。
他貓著腰,沿著集裝箱的邊緣,向毒販的側翼摸去。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的心跳上。
他繞到了那個集裝箱的側麵。他能聽到毒販那粗重的、夾雜著恐懼的喘息聲。隻要他現在衝出去,就能……
但他做不到。
他的雙腿,像灌了鉛一樣,死死地釘在原地。
恐懼,像一隻冰冷的手,從他的脊椎一路向上,扼住了他的喉嚨。他腦子裏所有的訓練手冊,所有的射擊要領,在這一刻都變成了一堆毫無意義的亂碼。
就在他猶豫的那一秒鍾——那一秒鍾,後來在他的人生中,被拉長成了一個世紀——毒販似乎察覺到了什麼。他猛地從集裝箱後閃出身來,沒有看向正在壓製他的田中,而是將槍口,對準了涼這個方向的、一個更大的缺口。
田中的位置。
“小心!”涼的喉嚨裏,終於擠出了一聲嘶啞的、變形的尖叫。
但太晚了。
槍響了。
他看到田中悶哼一聲,身體猛地一震,左肩爆出了一團血霧。
那一瞬間,涼的大腦一片空白。
時間,仿佛被拉成了慢動作。他看到田中倒下的樣子。他看到毒販那張因為得手而變得猙獰的臉。他看到對方的槍口,開始轉向自己。
然後,他做了他這一生中最羞恥、也最無法原諒自己的事。
他閉上了眼睛。
他閉著眼睛,像個被嚇壞了的孩子一樣,胡亂地、瘋狂地扣動了扳機。他沒有瞄準,沒有思考,隻是將彈匣裏所有的子彈,都傾瀉了出去。
當他再次睜開眼時,世界已經安靜了下來。
雨還在下。
毒販倒在血泊裏,身上有七個彈孔,沒有一處在要害。他不是被精準地擊斃,而是被子彈活生生地“撕碎”了。
而田中,正靠在集裝箱上,臉色慘白,用手死死地按住自己流血的肩膀,看著他。
田中的眼神裏,沒有責備,沒有憤怒。隻有一種……深不見底的失望。
……
記憶的浪潮退去。
石川涼發現自己仍然站在伊芙的工作室裏。他渾身冰冷,額頭上滿是冷汗,呼吸急促得像一個剛跑完馬拉鬆的運動員。
伊芙就站在他麵前,那雙紫色的眼睛,像兩台最高精度的掃描儀,靜靜地觀察著他臉上的每一絲肌肉抽搐。
“看到了嗎?”涼的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這就是你想要的。一個懦夫,一個廢物,一個靠著閉眼和運氣才活下來的……可憐蟲。”
他說出這些話,像是在用刀子,將自己的胸膛剖開,把裏麵最醜陋、最肮M髒的內髒,全都暴露在這個女人的麵前。他以為,這會讓她感到滿足,或者不屑。
但伊芙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不。”她搖了搖頭,聲音依舊平穩得像一段合成音,“我看到的,不是懦夫。”
“我看到了一個在極度恐懼中,還能做出反擊的人。”
“我看到了一個在邏輯係統全麵崩潰後,被求生本能所驅動的、最原始的戰鬥機器。”
“最重要的是,”
她微微歪了歪頭,紫色的眼眸裏,閃過一絲幾近狂熱的光芒,“我看到了一個擁有”創傷後應激優化”潛質的大腦。那次事件,沒有毀掉你。它像一次殘酷的係統升級,強行刪除了你程序裏的”猶豫”和”恐懼”模塊,讓你變成了後來的那個”係統幽靈”。”
“你的大腦……警部補,”她伸出纖細的手指,仿佛想觸摸涼的額頭,“它不是一個普通的硬盤。它是一塊可以被反複擦寫、並且每一次都會變得更強大的”量子芯片”。它是我見過的,最完美的”收藏品”。”
涼被她的話徹底震驚了。他那段引以為恥的、不堪回首的黑曆史,在這個女人的眼中,竟然變成了一件值得收藏的、完美的藝術品。
“我可以用錢買。”涼做了最後的、也是最徒勞的掙紮。他調出自己所有的銀行賬戶,包括那些非法的灰色收入,將一個代表著他全部身家的數字,投影到空氣中。“這些,全都給你。或者,你想要什麼情報,什麼稀有的硬件,隻要我能弄到,我都——”
“我說過,”伊芙打斷了他,她的聲音第一次帶上了一絲不耐煩,“錢和物,都是可以被複製的、廉價的”數據”。而你的這段記憶,這段獨一無二的、充滿了恐懼、羞恥、暴力和”進化”的經曆……它是孤品。是無法被偽造的”靈魂樣本”。”
她收起了所有的表情,變回了那個冷靜的、像機器一樣的女巫。
“選擇吧,石川涼。”她說,“要麼,你抱著你那點可憐的、早已發黴的自尊心,從我的門裏滾出去,繼續被你的”未來”當成一隻可悲的、迷路的老鼠,玩弄至死。”
“要麼,”她指向工作室中央那張散發著冰冷金屬光澤的、如同手術台一般的“深潛”躺椅,“你躺上來,把你最寶貴的”第一次”交給我。然後,我幫你去抓那個幽靈。”
“我,就是你唯一的選擇。”
涼的目光,落在了那張躺椅上。
他知道,一旦他躺上去,他就徹底失去了對自己最後一點**的控製權。他就從一個獨立的個體,變成了伊芙數據庫裏的一個樣本,一段可以被她隨時調取、分析、甚至……利用的代碼。
但是……
克洛諾斯那句如同詛咒般的話語,又在他腦中響起。
“我,就是你的未來。”
他想起了那片數據的廢墟。想起了自己那被輕易撕碎的精神防線。想起了那個代表著“絕望”的、血色的銜尾蛇。
他知道,靠他自己,他永遠也抓不住那個幽靈。他隻會被對方,拖入更深的、永無止境的痛苦深淵。
相比於一個注定被毀滅的未來,一段早已不堪回首的過去,又算得了什麼?
他所有的掙紮,所有的驕傲,所有的底線,在這一刻,都化為了齏粉。
涼抬起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地盯著伊芙那雙淡紫色的、非人的眼眸。他感覺自己像一個在審判日,與魔鬼對視的罪人。
然後,他從牙縫裏,擠出了兩個字。
那兩個字,抽幹了他全身所有的力氣,也徹底埋葬了過去的那個石川涼。
“成交。”
伊芙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一個真正的、發自內心的、勝利的微笑。
那微笑,像一朵在黑暗中,悄然綻放的、美麗的、有毒的黑色蓮花。
她指了指那張躺椅,用一種輕快得近乎殘忍的語調說:
“那麼,躺上來吧,警部補。”
“別緊張,我保證會很”溫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