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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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急切,不顧一切的尋找,那是五年前容隱尋找“柳箏”時絕望的呼喊。
這聲呼喚,比之前的“騙子”更尖銳地刺中了秦錚。
容隱的囈語陡然變了調,聲音陡然低弱下去,化作一種夢囈般,斷斷續續的祈求:“我等你…一直等…”
秦錚的身體劇烈地晃了一下,仿佛被這聲穿越了五年時光的祈求和等待重重擊中。
秦錚眼底有什麼滾燙的東西幾乎要衝破眼眶的禁錮。
他下意識地伸出手,想要抓住那在夢魘中痛苦沉浮的人,想要回應那跨越了漫長等待的呼喚。
指尖幾乎要觸碰到容隱滾燙汗濕的額頭。
“不要!”容隱破碎的聲音如同驚雷般炸開,充滿了極致的驚懼和生理性的厭惡。
他的身體猛地向床榻內側蜷縮,仿佛要躲避什麼無形的恐怖打擊。“陛下不要!”
聲音裏帶著哭腔,卑微到了塵埃裏。
秦錚伸出的手,在距離容隱額頭一寸的地方,如同被無形的火焰燙到,猛地停住。
指尖懸在半空,微微顫抖。
那聲“陛下”的哀求,像是一盆冰水混合著滾油,兜頭澆下。
所有洶湧翻騰的情緒,在這一刻被這聲卑微的求饒徹底凍結,凝固成一種幾乎令人窒息的絕望和無力。
他不再是柳箏,他隻是秦錚。
那個用帝王權柄將心上人強行鎖在身邊,卻又親手將他推入痛苦深淵的秦錚。
連在對方最深沉的夢魘裏,他的身份都如此割裂,如此可怖。
江南的傘下溫情是柳箏的,而囚籠般的禁錮,是屬於“陛下”秦錚的。
他處心積慮想要融合的身份,在容隱的意識深處,被病痛和恨意徹底割裂,水火不容。
那懸停的手,終究沒有落下。
秦錚挺直了脊背,方才眼底那幾乎要溢出的痛楚和脆弱被強行壓下,重新覆上一層冰封的寒霜,比之前更冷,更深不見底。
隻是那緊抿的唇線,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
“來人。”他的聲音響起,平靜無波,卻帶著一種山雨欲來的死寂。
值夜的太醫幾乎是連滾帶爬地從外間撲了進來,身後跟著兩個同樣麵無人色的小太監。
“陛下…”太醫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秦錚沒有回頭,目光依舊沉甸甸地落在容隱臉上,看著他又一次陷入低微混亂的嗚咽。他開口,每一個字都像是冰錐鑿刻而出:
“守在這裏。他若有半分差池,”他微微停頓,那短暫的沉默比任何咆哮都更令人膽寒,“朕要你們闔族上下,陪葬。”
太醫和太監們撲通跪倒,額頭死死抵著冰冷的地磚,身體抖如篩糠,連一句完整的“遵旨”都說不出來,隻剩下牙齒咯咯打顫的聲音。
秦錚最後看了一眼床上的人。
容隱似乎又陷入了短暫的安靜,隻有急促的呼吸和偶爾的抽噎顯示他仍在煉獄中煎熬。
那身代表著恩寵也象征著枷鎖的逾製禮服早已被冷汗浸透,皺巴巴地貼在身上,更顯出一種病態的脆弱。
秦錚的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終究什麼也沒說。
三更梆子剛過,太醫院院正杜文就被一陣急促的叩門聲驚醒。
他披衣起身,隻見禦前侍衛統領蕭鈿立在門外,玄甲上還帶著夜露的濕氣。
“陛下急召。”蕭鈿的聲音比刀鋒更冷,“杜院正即刻隨我入宮。”
杜文的手指在係官袍玉帶時微微發抖。
靜思齋那位的情況他早有耳聞,連續三日高燒不退,囈語不斷,太醫院已輪換了三批當值太醫。
如今深夜召見,怕是凶多吉少。
轎輦穿過重重宮門時,杜文的掌心已沁出冷汗。
月光在青石板上投下森冷的影子,遠處傳來更夫沙啞的報時聲,像是某種不祥的預兆。
“院正大人請快些,”蕭鈿回頭催促,腰間佩劍與甲胄相撞,發出令人心驚的鏗鏘聲。
靜思齋外跪著兩排太醫,見杜文到來,紛紛以額觸地。
杜文注意到他們的官袍後背都洇出深色汗漬。
內室門開時,濃重的藥味混著龍涎香撲麵而來。
杜文的膝蓋剛觸到冰涼的金磚,就聽見書案後傳來”哢”的一聲脆響。
秦錚指間那支朱筆斷成了兩截。
“跪那麼遠,是等著朕過去請你?”帝王的聲音比冬夜更寒。
杜文幾乎是膝行至禦前,餘光瞥見龍紋皂靴前已積了一小灘暗紅是朱砂混著碎瓷的殘骸。
他不敢抬頭,隻將前額死死抵在交疊的手背上。
“微臣叩見...”
“省了這些虛禮,”秦錚打斷他,“朕要聽實話。”
杜文這才敢稍稍抬眼。
燭光下,年輕的帝王眼下泛著青黑,下頜線條繃得極緊,龍袍領口微敞,露出鎖骨處一道尚未痊愈的抓痕,據說是前日親自給容隱喂藥時留下的。
床榻方向傳來一聲微弱的**。
杜文看見容隱陷在錦繡堆裏,麵色潮紅得不正常,鴉羽般的睫毛不斷顫動,仿佛陷在某個醒不來的夢魘中。
那身月白中衣已被汗水浸透,隱約透出單薄胸膛上起伏的肋骨輪廓。
“三日前說是風寒,兩日前說是勞累過度,”秦錚的手指在紫檀案幾上敲出規律的悶響。
“現在燒得說胡話了,你們太醫院就隻會說”靜養”?”
每一聲敲擊都像砸在杜文太陽穴上。他急忙取出脈枕:“容微臣再診...”
“不必了。”秦錚突然起身,玄色龍袍帶起一陣冷風,“朕要你當著所有人的麵說清楚他到底怎麼了?”
杜文的喉結上下滾動。他小心地托起容隱的手腕,指尖下的脈搏又快又亂,像是被驚飛的雀鳥。
掀開眼皮查看時,昏迷中的人突然劇烈掙紮起來:“別走...”
秦錚的身形明顯晃了一下。
“回陛下,”杜文迅速收回手,聲音繃得發顫,“容大人確是風寒入體,但病根在於...”他偷瞄帝王神色。
“在於心力交瘁,鬱結於心。”
最後四個字出口的瞬間,室內溫度驟降。
杜文看見帝王撐在案幾上的手背暴起青筋,那上好的紫檀木竟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呀”聲。
“說下去。”
“風寒邪氣已由表入裏,現高燒不退是邪熱壅肺之兆。”杜文的語速不自覺地加快,“若再兼情誌不舒,恐...恐轉為肺癆。”
“啪!”
案上那方端硯突然爆裂開來,飛濺的墨汁如血般潑灑在奏折上。
杜文的官袍下擺頓時濕了一片,但他不敢挪動分毫。
“你們開的什麼藥?”
“回陛下,用的是麻黃杏仁甘草石膏湯加減,但...”杜文的額頭滲出冷汗,“但容大人服藥即吐,湯藥難進...“”
秦錚突然俯身逼近,杜文聞到他衣襟上沾染的藥苦味,混著某種壓抑到極致的暴戾氣息。
“杜文。”帝王的聲音輕得可怕,“你祖父是先皇的救命恩人,朕才許你坐這個位置。”
杜文的脊柱竄上一陣寒意。他當然知道潛台詞,皇恩可以給,也可以收。
“微臣鬥膽...”他重重叩首,“需立即改用安宮牛黃丸先退熱毒,再以……隻是...”他的聲音越來越低,“心病還須心藥醫...”
話音未落,秦錚突然抄起案上藥碗砸向殿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