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點，又甜又冰。”
    程冰咬下西瓜，吃完，才低聲說：“我得喝這個意義非凡的圓子湯，你自己吃吧。”
    方月年說：“好好喝，不許浪費。”
    程冰點了一下頭，“好。”
    方月年便快樂地捧著西瓜去到他對麵坐下。
    “哦對了，程哥，我今天吃酒的這個，他跟我講他學的專業是，嗯，叫臨床藥學，有點不耳熟……你有沒想過將來學什麼專業啊？”
    不知道為什麼，似乎身邊的人很少討論這個問題，明明大家都知道高考很近，可又好像都覺得大學很遠，遠到甚至隻能在高考分數出來之後再去想。
    方月年捫心自問，關於未來他並沒有明確的想法。
    童年時期老師會問孩子長大了想做什麼，那個時候孩子大多數會有很明確的想法，歡歡喜喜地喊著想當醫生，科學家，宇航員，老師，警察……然而真正到了快要決定人生方向的時候，他有點茫然了。
    程冰想了想，“你現在，開始考慮這個事了嗎？”
    方月年有點糾結，“也不能算早吧，我想了想，除了孟小陽堅定地想要學醫學，其他人也沒誰跟我說過有確定的方向，李沛翔是想學管理，不知道最後會選哪一類，但他有家裏的影響。你也沒跟我說過，你會不會也像君姐那樣，去學木材工程，或者家居設計，這方麵的？”
    程冰搖了一下頭，“我並不打算學這方麵，而且二姐已經學了，我爸和爺爺有她就夠了。”
    方月年笑了：“所以說啊，笑笑姐和君姐當初好像都有很具體的打算，一早就想好了，咱倆也得好好想一想，反正我覺得，你隻要學你喜歡的，感興趣的，那無論什麼樣的專業，你都能學得很好的。”
    程冰勾唇：“你對我的評價有時候高到讓我自己都意外。”
    “我說的是實話，所以我要很認真地考慮這個問題，嗯，其實，我雖然沒放在心上，但是我奶奶之前跟我說一定要學師範，將來當老師，最好是直接到水碧圩二中當老師，這樣爺爺多有麵子。”程冰眼神微凝，方月年又戳了戳懷裏的西瓜，眼神虛無地說：“從小我就不明白她在意的麵子到底是什麼。”
    “反正不是為了你考慮。”程冰說。
    方月年聽得呆了，繼而發出了一聲「哦呦」，“你可算講出來了，我還以為你這輩子都不會說這種話。”他展開笑顏，上半身直起，湊過去，“說說，憋在心裏多久了？”
    程冰不自然地移開視線，“從她上次讓你在水碧圩念高中開始。”
    “那你可真行，”方月年大笑，隨即又安慰，“別管這個，這些話除了讓我和我媽小小不高興一下，基本沒什麼影響了。”
    程冰並不高興，教養讓他不去說那些尖銳刻薄的話，但他很不明白。
    方老太擁有著哪怕在那個還未脫去愚昧的、多少都有點重男輕女的年代，都無人可比的事跡，而她對她重的那個男，對她唯一的親孫子方月年，也根本不怎麼樣，叫人無法理解。
    他正色，緩緩說：“我希望你能選你自己喜歡的，不為了其他任何人，不為了姐姐們，也不為了我。”
    方月年嘴裏的西瓜還沒咽下，他抿了抿唇，一時間有點無措。
    程冰接著說：“你喜歡的，或者你並不很清楚，但是覺得有興趣的，總之無論是什麼，我相信每個專業都有存在的意義，沒有什麼哪個更有麵子，哪個對未來更好。”
    方月年怔了半晌，才聳肩笑了，笑了好幾下，他才說：“我努力做個正確的選擇吧，當然了首先要盡我所能考一個好的大學，然後做正確的選擇。希望我們到時候會選不一樣的專業，這樣在我們自己的學校，自己的專業，還有將來的工作裏，我們倆都能有另一個領域完全新鮮的體驗。”
    程冰像是考慮了一下，忽然說：“我們一定會是不同的學校嗎？”
    “啊？”方月年初時迷惑，挖著西瓜，腦子轉了個彎，“哎，我去，你不會是想，讓我跟初三一樣，從四十幾名奔到前十吧？”程冰還沒說話，他又歎了口氣，“可現在我真的盡力了。”
    程冰抬臉：“我知道，我也覺得你現在特別好。”
    方月年被這句「特別好」弄得又氣不起來了，他咬了一下嘴唇：“那，你的意思是……”
    忽然反應過來，當即炸了，提高聲調喊：“你給我少亂想，辛辛苦苦到今天，你明明可以去一流的頂級的大學，為什麼要往下選？你不要用這種眼光看著我，我說的不對嗎？我很膚淺嗎？你要是敢亂來，我不會原諒你的。”
    程冰被他訓得眨了一下眼，方月年很嚴肅地說：“聽明白了嗎？”
    程冰點頭：“嗯。”
    “這還差不多，”方月年放下心，今天的話題沉重了點，他也不怎麼想吃西瓜了，就把瓜放在桌上，“不吃了，回去洗澡了，我晚上再來。”
    程冰：“我等你。”
    方月年伸了個懶腰，“走了。”
    如果程冰對方月年的期望，是讓他成為一個正直，品德端正，受人尊敬的人，那反過來，方月年則是希望程冰可以成為一個優秀，出類拔萃，光芒耀眼的人。
    他們彼此都是從很小的時候就有這樣的想法，很堅定，從沒有改變過。
    鄉村出身的學生，高考和大學是改變甚至決定人生的重要階段，高等教育能夠帶給人的，不僅是學曆證書，也是人格的健全和完善，這一點雖然他們目前還不特別清楚，但他們很快就會明白了——當他們走出家門，去到陌生的城市，成為一個真正的成人的時候。
    晚上飯桌上，方月年拒絕了方武的喝杯酒的提議，隻埋頭吃一碗瓠瓜湯泡飯，家裏人閑聊著，汪靜忽而說：“年年，中午吃酒碰到小芳阿姨，她娘家的菱角熟了，她講結得多得很，你這兩天想不想去采著玩玩？你本身不也喜歡吃菱角麼？采回來媽媽給你跟雞紅燒著吃。”
    汪靜在村裏的名頭好壞參半，但是不可否認，她和左右鄰居的媽媽娘子關係都不錯，人家有什麼事都不會忘了喊她。
    不過她也是就提一下，方月年現在把學習看得重，也不知道還願不願意出去玩這些。
    然而正捧著碗的方月年眼睛一頓，“好啊！”
    他還真挺想去，上次采菱角都是兩年前的事了。
    主要是白天和程冰說的那些話，總感覺有點尷尬，要是能叫他一起去采個菱角，好好玩一玩，大概就什麼都過去了。
    方老太哼了聲：“哎呦，采菱角有什麼好耍子的？搞得一身髒，再講又沒什麼吃頭，燒燒還沒板栗子好吃，又貴，要多少錢一斤啊？”
    “哪個還坑你這幾塊錢？”汪靜板了臉，又轉向方月年，“想去就去，今天下了雨，小芳阿姨跟我講，塘裏的淺水綠浮萍都打理了，幹幹淨淨的，落過雨水又深了一點，哪怕跌下去也不怕。”
    方月年點頭：“什麼時候能去啊？”
    “最好早上去，到中午太陽太大，傍晚恐怕又要下雨，不方便。”
    “嗯好，曉得了。”
    汪靜又囑咐了好多，不能吃太多生菱角，不能隨便下河，陷進淤泥不是玩的，不要采太多，一定要把錢給了，小芳阿姨不肯要也要給等等，方月年一一答應了。
    吃完飯他匆忙回了屋，給程冰發了消息：
    「程哥！明天我們一起去采菱角吧！！」
    程冰在房間寫作業，手機響了，他拿起一看，看到了方月年那句三個感歎號的話。
    臉上不由自主帶了笑，迅速回道：「去哪裏采？」
    他們兩家和親近的親戚家都不種菱角，平常想吃要麼就前後村裏買，要麼就旁人送，以前真正去采過的基本都是同學家，是方月年靠著自己的社交本領打探出來的機會。
    方月年一直守著手機，一聽到聲音連忙拿起，回道：「西邊小芳阿姨的娘家，她家菱塘是新的，去嗎？反正那邊沒什麼人認得我們，好不好？」
    有人認得，就有人問話。
    問成績，問學校，問家裏姐姐們。
    程冰走出房間，對程秋雁說：“媽，西邊小芳阿姨和你關係好嗎？”
    程秋雁給他問愣了。
    “怎麼了？蠻好啊，”她突然想了起來，“哦對，小芳阿姨娘家有個菱塘，這幾天菱角采著賣不過來，今天經過的時候還跟我講要不要呢。”
    程冰笑了笑，“媽，我想去采，你要做菜的話我就多采點帶回來。”
    “你怎麼還想去玩那個啊？”程秋雁倒意外了，但也笑了，“行啊，你想去就去，采一籃子也巧（便宜）得很，你家婆爺爺都喜歡吃，這吃了對老人家身體也好。”
    “那好，明天我就去，”程冰說，“方月年跟我一起。”
    程秋雁也不意外，說：“好好好，出去玩玩，要注意安全，她家好像不止那種四角小白菱，還有紅菱，各樣都采點吧。不過這生吃是好吃，你不要吃多，下水把采菱船控好了，別跌了，兩個人別瞎玩，曉得了嗎？”
    程冰答應：“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