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 第60章:燕子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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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裏已經中午了,他事先打了電話,汪靜是一早就開始準備,做了各樣吃的,還提早把兒子房間的被褥拿出來曬太陽,雖然就睡一晚上,但也一定不能湊合。
——上了高中,尤其是在市裏,輕易回不來的那種,對水碧灣的鄉裏鄉親而言這孩子就算大人了,他和程冰剛進了村子,遇到的熟人都問:“小月年/小冰冰家來啦?”那語氣就好像他們是遠行難歸的遊子,好不容易才回來一趟。
方月年回家來,進門就發現堂屋桌上擺了一盤冒著熱氣的炸雞翅,旁邊還有兩三樣這個季節不大有的蔬菜,於是到廚房伸進頭喊:“媽?”
汪靜圍著圍裙正在忙碌,回頭一看見他,立刻就笑了。
“哎呦你怎麼就家來了我一點聲音都沒聽見!”她連忙把手裏的鏟子放下,“來來來,先把包放下來,洗個手吃點東西,水給你倒好了,餓了吧?搭車子回來現在暈不暈?”
“不暈不暈,”方月年洗了手,被她推著到了堂屋坐下,“媽,你燒這麼多菜?”
“哎這就幾個菜啊?”汪靜笑著一板臉,“這雞翅我還第一次炸,不曉得好不好吃,你隨便吃吃看看,昨天有人家做喜事,我去吃酒看到有這個,看著還怪好的,就回來學學。這萵筍是你紅梅阿姨拿來的,昨晚上我隨口跟她講你今天家來,她就硬要送點菜,我想想你本來就喜歡吃,我就燒了,來來來,先嚐嚐看味道怎麼樣。”
方月年手裏被塞了一雙筷子,隻好笑笑,“好,我來慢慢吃。”
“嗯,你吃,我還在燒一個雞爪子,”汪靜往廚房走,“你就吃你的,你爸爸不在家,你奶奶出門打牌了,菜我都留好了,你別管的。”
“哦。”方月年答應。
汪靜在廚房稀裏嘩啦地忙著,方月年吃了兩口菜,拿了一個雞翅到手裏,走去廚房跟汪靜聊天。
“媽,哪家做喜事啊?”他想說手機的事,但又隨口找了另外的開口話。
“你曉不得還記不記得,就是那個燕子,以前帶你念過書的,”汪靜笑了笑,現在也沒別人,她停下鏟子,“就是以前跟你君姐關係好的那個燕子,她媽媽不是叫小愛麼?”
方月年回憶了一下,說:“她怎麼了?”
“結婚啊,”汪靜說,“昨天在娘家辦酒,今天一早上新娘子就接走了,路上不少小家夥哄著攔車子要糖,你家來晚了,沒碰到。”
方月年眉頭皺了起來。
“燕子……姐姐?”他很迷惑,“我記得她……而且,她,她幾歲?”
“二十了,”汪靜笑了一下,“就是她,耳朵聽不見的。”
二十是虛歲,燕子是君姐的小學同學,她正常年紀念的書,所以比程君君小兩歲,今年周歲應該才十八。
方月年表情有點僵了。
汪靜說:“年紀是有點小,但她那個老公看起來老實本分的,對她也蠻好,樣貌相也板正的。她媽媽滿意這個女婿得很呢,燕子一隻耳朵聽不見,人也有點木木的,她們都講能找到這個男人已經怪好了。”
方月年看起來沒怎麼聽進去這些話。
他能清晰記得小時候的一些事情,比如在一個冬天,小巷子裏,有個梳著辮子穿著花棉襖的小姑娘,還有那個凶神惡煞的叫「小愛」的媽媽。
汪靜的雞爪子已經收汁出鍋了,“哎,她結了婚,她婆婆看起來也是慈寧人,以後講不定也過得好的,來,給我拿個碟子來。”
方月年懵懵的,汪靜叫了兩遍他才聽見,忙去拿碟子給她裝菜。
汪靜看他發呆,就說:“講起來她是你君姐的同學,但成績後來也不好,高中都沒念,她人也不靈光,肯定不能跟旁人比的。”
方月年扯了扯嘴角,沒說什麼,過了一會兒,汪靜正要把雞爪端出去,他才說:“媽,有個事跟你講。”
“嗯?什麼啊?”
方月年把雞翅骨頭扔垃圾桶,伸手接過了雞爪碟子,“媽,你記得我之前跟你講過,想要一個手機?”
汪靜說:“記得,你想好要什麼樣的了?前兩天我還正看到小輝手裏有一個,我問了一句,他講蠻好用的。”
方月年搖頭:“不要買了,媽,我有手機了。”
汪靜意外:“啊?”
“前幾天有的,”方月年往外走,把雞爪放在桌上,拉著汪靜坐下來,“上個月程冰爸爸去了一趟學校,給我帶了一個手機,講是笑笑姐給我買的。”
汪靜呆住了,她臉上原本一直掛著笑,從看見兒子開始,但是現在徹底怔愣了。
方月年繼續說:“就是我昨天晚上給家裏打電話那個號碼。拿到手機我給笑笑姐打了電話,她讓我好好學習。”
汪靜眼神有點飄忽,兩手十分局促地在圍裙上擦了又擦,“這,這丫頭也真是的……她才剛參加工作,肯定也給程冰買了吧?這要花不少錢呢……”
方月年拍了一下她的肩:“媽。”
汪靜衝兒子苦著臉笑了一下,叮囑道:“年年,這事不要跟你奶奶和爸爸講,省得他們多話,鬧什麼出來,白費了你笑笑姐的心,你也要記得,你笑笑姐和你君姐都不是該應要對你好的,她們對你好,你都記在心裏,不能當作理所應當,曉得了?”
方月年點頭:“我曉得。”
“還有程冰,”汪靜又說,“你倆關係好,你要多關心他,兩個人不要吵嘴打架,好好的,曉得了?”
方月年笑笑:“曉得,我哪會跟他吵嘴。”
他是不會和程冰吵架,愛吵架的另有其人。
下午方武回來,不知為了什麼,又和汪靜嚷嚷起來,話裏話外,總提到什麼開店,投資,大概又有什麼不靠譜的想頭了。
吵得厲害,但方老太這次居然沒中立,直接站在了兒媳婦這邊,兩人對著方武一頓臭罵,聲勢浩大,對岸的程冰又聽見了。
方月年眼看這場嘴仗,兩邊勢力顯而易見,大概不至於打起來,便埋頭在房裏寫卷子,好容易等安靜了,他心裏放不下燕子的事,忍不住給程冰發了條短信:「你還記得燕子姐姐嗎?君姐的同學,小時候一起帶著我們上下學的。」
程冰過了好一會兒才回複:「嗯,聽說她今天結婚了。」
方月年心裏一沉,猶豫半晌,飛快摁鍵:「你在寫作業?我想來跟你一起。」
「我不在寫作業,晚上一起寫吧,你吃了飯到木匠屋來。」
「嗯,知道了。」
程冰今天在家幫著程秋雁忙炸起了圓子和油豆腐。
他家年年忙這些炸貨都比別人家早,因為程家公和林國輝都喜歡吃油豆腐小鍋子,再加上今天程冰回來,程秋雁想讓他吃點新鮮的,就預備上了。
炸油豆腐用的豆腐不是尋常嫩嫩的水豆腐,是幹巴些的北豆腐,薄薄的,程冰會這個,還很拿手,程秋雁都要往旁邊站站,由兒子來幹。程冰做事也細致,他托著豆腐,就著掌心切成塊,貼著鍋沿滾進熱油裏,動作又快又好。
程家婆本來怕他燙著手,看他這麼穩妥,就喜笑顏開地埋怨:“小夥子家的,念書的人,還忙這些,人家聽到要笑話的。”
程秋雁把剛撈出鍋的一籃子油豆腐搬到旁邊的桌上,笑說:“媽,你這可不對,他能做得好就讓他做,冰冰,你再切兩塊就不切了,媽媽來切,你過來趁熱吃幾個,這辣椒醬是你家婆前兩天剛打的,你吃吃看。”
“知道了。”程冰仍在忙碌,嘴裏答應著。
他在聽對岸的吵架聲。
方月年一個多月沒回家,就這一天,為什麼也不讓他安生?
油豆腐炸完,對岸的吵架也停了。
他等了一陣,終於等來了方月年的消息,但恰好程家公和林國輝回來了。
一進門聞到香味,二人高興得不行,程家婆又說今天這豆腐果子都是程冰炸的,林國輝一拍兒子肩膀:“厲害得很啊!”
程家公說:“不錯不錯,跟我年輕時候一樣,快,我來吃吃我孫子炸的豆腐果子,國輝,搞點酒?”
“搞點搞點,”林國輝馬上同意,笑眯了眼,“這要多吃點的,我們家高中生親自炸的。”
隻好先和家人吃飯。
等吃完飯,程冰就說要去木匠屋寫作業,程秋雁問要不要帶點油豆腐和圓子過去搭空嘴吃,程冰說不用了。
方月年吃不了辣,吃油豆腐的時候都是幹嚼,完全品嚐不到辣椒醬包裹著油豆腐的美味精髓,不給他吃了。
方月年來得有點晚,程冰都自己寫了快半個小時了他才過來,一進門就使勁聞身上衣服,“不行,感覺還是有煙味。”
程冰問:“你幹什麼了?”
“沒,就家裏來了人,”方月年過去放下書和卷子,從口袋裏掏出一支筆,“拚命吃煙,熏死我了。”
他正抱怨,忽然聞到這裏似乎也有些不一樣的氣味,使勁吸了吸鼻子也沒分辨清楚,就問:“這什麼味道?你身上的?”
說著,他倏地湊近,貼到他衣領前,用力聞了好幾下。
程冰被他這個動作弄得下意識往後仰:“你……”
方月年抬起眼簾:“油煙味,你幹什麼了?”
程冰本就坐在靠牆的角落,讓也讓不開,幾乎是被他逼到靠了牆,這人挨太近了,他有些僵硬:“是油煙味,下午家裏在炸油豆腐。”
方月年站直身體,“哦。”
程冰小小鬆了口氣,“坐下吧。”
方月年於是在他對麵坐下,不過表情不大鬆快。
“程哥,”他開口,“燕子姐姐的事你跟秋雁阿姨打聽過嗎?你們家有沒有去吃喜酒啊?”
程冰點頭,“昨天去了,”他頓了頓,“我媽說,男方家裏人很好。”
方月年淡淡笑了一聲。
“你記不記得,小時候我倆有一次在巷子裏碰到,你給我吃了糖。”
程冰點頭:“嗯。”
那是真正意義上兩人第一次說話,其實他們的記憶都很深刻。
“那天我是先碰到的燕子姐姐,她被她媽媽打了好幾巴掌,說她拿了家裏的錢。”
程冰微微皺起了眉。
“村裏人都知道,燕子姐姐的耳朵是被她媽媽打壞的,人,也被打得出了點問題,我是指,智力問題。”
這件事的確村裏人都知道,燕子爸媽脾氣不好,在她很小的時候就常常打她,出手沒輕重,經常往臉上頭上招呼,後來燕子就呆呆的,一邊耳朵也聽不到了。
方月年裝出一副雲淡風輕的表情。
“我就是有點,嗯,有點慶幸,想到燕子姐姐,我突然想到了君姐。你肯定不知道,君姐……”他說到一半,住了嘴,神情變得冷冽,“君姐到你們家去,就是被我奶奶打的。”
程冰眼神一暗。
他放下筆:“你那時候沒滿三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