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出了廠房門，被保安大爺又誇了兩句，方月年還覺得雲裏霧裏的。
    “我們就，”他哭笑不得地看著程冰，“就這樣出去玩了？”
    他從小隻有貪玩忘了時間被大人拎回來寫作業的時候，還從沒說剛要開始幹活就被催出來玩了。
    程冰笑了一聲，左右看看說：“那就玩唄，你不是想去船廠嗎？”
    其實說是廠，整體都是散落的，畢竟也建不起來廠房，很長一段灘塗上，叮叮當當的建造聲傳到很遠。
    方月年看見那段圩壩下麵有很多人，除了造船的工人，還有不少憨玩的小孩子，就有點排斥，“算了吧，好多人啊。”
    他又側身望向另一邊，山林地勢低矮，裏頭的山路被踩得很清楚，以前汪靜經常去采茶葉，但他沒問過在哪裏采的，不知道是不是這裏。“我們去茶林看看？”
    “嗯，那走吧。好像不遠。”程冰說。
    事實是望山跑死馬，兩人足足走了小半個小時才進了山。
    大概是因為並沒經過開發，除了茶園一片在春茶時節有人打理，這裏其他的林木長勢都恣意野蠻，枝幹隨意曲折交錯，在頭頂籠出了茂密的遮蓋，又非常安靜，可以清晰地聽見環繞的清脆悅耳的鳥鳴聲，還有已經漸成了勢頭的蟬叫聲。
    他們沿著細窄的山路往裏走，一直繞進了幽深的樹木裏，很快，清新的草木氣息，還有濕潤的泥土的味道就充盈了肺腑。
    方月年想到，小時候汪靜帶著他去過隔壁市的一座著名風景區山，可當時的新奇和興奮似乎一點也比不上今天。
    他走在前頭，忽然回身問程冰，“你累嗎？”
    說這話的時候他臉上帶著笑，因為上坡語氣裏又帶了點喘，眼眸卻晶亮得過分。
    程冰驟然對上他的視線，不由自主地，心髒突然怦怦劇烈跳了起來。
    他飛速移開眼睛，顧左右回答：“……不累。”
    “那就好，”方月年毫無察覺，轉回頭，指著前方，“我看見茶園了，原來從廠裏就能看見的地方，要繞這麼久才能過來。”
    “嗯。”程冰小聲說。
    等到真的繞到了茶林一角，他們眼前就很開闊了，這裏周邊的茶林雖然不是很名貴的品種，可是主人家在茶樹的修剪上也沒節省功夫，不僅平整漂亮，正前方還修了短短一截柵欄，柵欄旁立著個齜牙笑的木頭稻草人。
    這不是莊稼地，其實沒什麼需要稻草人的，但是這個小木人身披稻草衣，迎風在烈日下保持微笑，看著還真挺像那麼回事。
    方月年反正一看見就樂了，“你看，”他指著它的臉，“它的表情好搞笑啊，像個玩偶。”
    程冰盯著小木人看了好一會兒，方月年忍不住伸手去拍它的帽子，被程冰抓住了手，“別瞎碰。”
    “玩一玩嘛，”方月年傻樂，“這帽子真的假的啊？”
    程冰不僅沒控製他的手，反而被他反過來牽著，硬是去戳了戳稻草人的帽子。
    樂極生悲，那帽子碰瓷一樣，一下就被戳掉了。
    方月年哈哈大笑，縱身翻過柵欄，跳進茶林去撿——明明往前走兩步就能繞進去，他非得翻，非不走尋常路。然後站在茶樹旁邊，從下往上笑嘻嘻地喊：“你也下來吧，快進來！”
    程冰盯著他笑得比眼前佇立的稻草人還要燦爛的臉，突然覺得翻一翻也沒什麼，於是輕巧地越過了柵欄，和方月年剛才一樣，落進了茶林。
    身邊位置逼仄了，方月年還要彎腰撈帽子，他不知道在樂什麼，哈哈哈個沒完，“你別動，你膝蓋擋著我腿了，我彎不下去腰，”他一手搭過去落在程冰的腰上，“來讓開點。”
    那天晚上他喝完酒跑過來，也這樣拉過程冰的腰，動作又自然又熟練，好像從上輩子開始就這樣做了。
    程冰被他這麼半拽著，微垂著眼簾，他看磨磨蹭蹭半天，才終於把那個稻草帽子撿了起來，就用一種很輕，很冷靜的語調說：“站好了吧。”
    “好了好了。”方月年檢查了一下帽子，又抬眼看他。
    一兩秒鍾內程冰就猜到他想幹什麼，身體敏捷地錯開了去。
    方月年第一扣扣了個空，抓著帽子喊：“別躲啊，給你戴一下試試，看看嘛！”
    程冰腳下不動，兩手抵住了方月年的兩隻手臂，撐在半空，拒絕道：“你怎麼不自己戴！”
    “我沒你好看！”方月年腳下也動不了，兩人互相把對方困在了狹窄的兩列茶樹縫裏，你來我往地使力抗衡，“你就戴一下，就一下！”
    小稻草人失了帽子，光禿禿地站在陽光下，依舊齜著牙，燦爛無聲地笑著，看著這二位少年在它腳邊幼稚地打鬧。
    這個夏天，好像多了一點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