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星期因著養病，過得過於舒適，方月年甚至破天荒生出一種空虛而焦急的情緒來。
    他到家已經快中午，方老太正忙著煨一大鍋排骨湯，家婆和舅母拎著好些大小包早早來了這邊，還有一隻很肥碩的老母雞拴著繩臥在後門口。
    他家婆擔憂得不行，不住擦眼淚，舅母開始還在安慰她，不一會兒瞧見方月年包得嚴嚴實實的腦袋，自己也後怕得哽咽了。合家女眷對著抹淚，絮絮叨叨說著事情經過，最後方月年實在聽不下去，站出來哭笑不得地說：“我好好的啊，這不是，能跑能跳的。”
    舅母斥道：“你還想跑想跳？這幾天好好在家歇著，什麼都別搞！”
    家婆說：“年年呐……家婆今天一早上和你舅母到廟裏求了平安福，還領了一點香米，要你媽燒給你吃噢，菩薩保佑你，你這幾天別出門，書也別看了哦，傷腦子的。”
    舅母：“對對對，別看書，也別看電視，好好養養。”
    汪靜剛把娘家送來的東西收拾妥當，幾樣方月年愛吃的都收到了他房裏，出來就看見媽和嫂子把兒子圍在當中，忙說：“他沒事！嫂子，你看看你買這許多牛奶他都喝不了，你留給亮亮喝啊。”
    舅母「嗐」了一聲，“他頭又沒通，給他喝什麼！留著年年慢慢喝好了哦，就要好好補補，靜靜，你先別忙，我跟你講，我早上到我們村上那李師傅家裏去，想要一點他家裏雞下的蛋，他講這幾天不多，要我歇兩天再去拿，你又不養雞，這本雞蛋好的，到時候我送來，你每天打兩個給年年吃。”
    汪靜說：“哎呦，吃的東西不曉得有多少……本雞蛋貴吧？”
    家婆還拉著方月年的手在叮囑：“衣服多穿點，二四八月天容易感冒的……”
    方月年腦瓜子嗡嗡響，心說：“我還是想上學。”
    半下午，家婆和舅母戀戀不舍地回家了，方月年被說了兩車話，覺得十分疲勞，回房躺下說要睡覺，可一躺下，他又精神了，遂把昨晚那張英語試卷翻出來，對著答案仔細看了起來。
    汪靜還當他睡了，好一會兒才輕手輕腳地推門進去，一看發現他坐在床上學習，不由一頓。
    方月年抬頭：“嗯？”
    汪靜忙進來，關上門，“你怎搞在看書啊，不是講要睡一會？”
    “哦沒看書，就看看卷子。”方月年不大適應這種你真是好學生的語氣，趕緊說。
    “先別看了，困你就睡一會，你想吃什麼？你舅母給你買了不少你喜歡吃的東西。”
    那些吃的都堆在牆角，汪靜過去翻了翻，又想起來什麼，過去床邊，從床底下拽出一個塑料袋，裏頭是個包嚴實的紙盒子。
    “年年，蜜晶糕你想不想吃？媽媽記得你喜歡吃的。”
    方月年頓時坐正了：“舅母還買了這個啊？這不是鎮上才有的賣嗎？”
    汪靜把那紙盒拿出來，眼簾垂著，低聲說：“不是你舅母買的。”
    方月年一開始沒大留心媽媽的神色，脫口問：“那誰買的？奶奶？”就被汪靜咳了一聲，“小點聲。”他於是奇怪地問：“怎麼啦？”
    汪靜抿了抿唇，“……程冰媽媽送來的，她昨天晚上自己做的，講你好像喜歡吃。”
    方月年呆了。
    等反應過來，他下意識壓低了聲：“可是奶奶……”
    “她不曉得，我沒要她看到，”汪靜沉著臉，“要真看到了，你就講是你舅母買來的。”
    方老太中午硬逼著方月年喝了一大碗她親手煨的湯，心裏很滿意，因為剁骨頭煨湯累了，這會子也在睡覺。
    方月年心裏各種情緒交雜，半晌忍不住問：“媽，你跟君姐，講話了嗎？”
    不問還好，這一問，汪靜一雙眼裏頓時生出酸澀，眼淚倏地湧了出來。
    方月年忙說：“好了好了，不講了。”
    汪靜滴了幾滴淚，伸手擦了，把手裏的盒子遞給方月年，小聲說：“不講這些了，你吃吧，程冰媽媽做的這些東西慣來好吃的。”
    其實方月年吃過程秋雁做的蜜糕，又軟又黏，香甜可口，比賣的一點都不差。
    但是一想到秋雁阿姨親自把東西送過來交給自己媽媽，方月年還是五味雜陳，久不能平靜。
    這種情緒一直維持到了晚上，一家人吃過晚飯，不知道是不是刻意為之，方老太早早就回自己屋看電視，並沒在方月年旁邊噓寒問暖。
    很快，程冰來了。
    方月年在很小的時候去過幾次程家，到懂事起也不再隨便去了，隻在水埠和木匠屋流連，但這卻是嚴格意義上程冰第一回來方月年家裏。一進屋，汪靜就忙引著他進了方月年的房間，省得撞上方武和方老太。
    因為程冰是來給方月年補習的，汪靜給做了十分的準備，把方月年的病號零嘴拆得七零八落，零零總總攢了好大一個茶果碟子，還專門拿了好幾罐牛奶出來，本來是放在方月年的書桌上，末了又覺得礙事，就另外搬了個板凳過來放著。
    程冰進了房間，看見方月年幾乎是在零食堆裏劃水，眉頭不由自主地抽了一下。
    汪靜猶怕不夠，說：“想要什麼就講哦，家裏什麼都有的。”
    方月年都看不下去了，“我們什麼都不要，媽，你忙去吧，我們要學習了。”這才把人請走。
    倆人便開始這頭一回正兒八經的補習，尚且順利，程冰白天特意多做了好些筆記，全都拿回來給方月年看，方月年畢竟已經宣稱要考一中，聽得格外認真，從前一聽程冰講題總要找機會發散的壞習慣現在全改了。
    不過講題總是有點枯燥，而且方月年是傷號，差不多一個小時後，程冰就主動說要休息會。
    方月年連忙殷勤地開了一罐旺仔遞過去，“給給給，喝點，嗓子冒煙了。”
    程冰婉拒了，他自己帶了水。
    方月年也不勉強，自己悶頭喝了一口，轉念一想，覺得機不可失，就朝程冰揚了揚下巴，清清嗓子說：“哎，我記得程爺爺說過，我們就是前後腳被抱出產房，其實到底誰大，根本說不準對不對？”
    程冰從他臉上看出了點什麼，“嗯。”
    “那這樣的話，興許我比你大呢，這我要是奮發圖強考上一中了，你是不是改口叫聲哥哥來聽聽？”
    程冰的眼光落到他帶著點挑釁意味的臉上，竟然微笑了下，說：“行。”
    “真的？”
    “沒什麼不行的，你要是能考上，”程冰不用考慮，“我叫你一聲沒問題。”
    方月年心花怒放，得意壞了。
    高興了一陣，他把一旁的蜜糕盒子拿過來，打開炫耀道：“看看，這可是秋雁阿姨給我做的。”
    程冰一點也不意外，“嗯，我剛才在家吃過了。”
    方月年笑了兩聲，“你沾我的光嘍。”
    說笑歸說笑，方月年到底有點擔憂，他問程冰：“你還要備考直升班考試，忙得過來嗎？老班肯定有意見，怕你耽誤學習。”
    程冰現在心情還不錯，輕聲說：“直升班考試沒範圍也沒重點，沒什麼好專門複習的，就是有些古詩詞要多背一背，你在家休養頂多一個星期，真退步了也能追回來。”
    方月年當即說：“那你當然不會退步了，我就是覺得你這樣子跑來跑去的，連晚輔導都隻能上一節，學習時間太少，人很累。”
    程冰說：“夠我把能學的都學了。”
    方同學隻能保持微笑，小聲鼓掌，“哇，第一名就是厲害！”
    走的時候汪靜給送出門，又拿了許多吃的想裝進程冰的包裏，程冰還是拒絕，說自己都有。
    汪靜麵對他總是不知道怎麼對待才好，隻能重複說：“那真是謝謝你了，太麻煩你了……那路黑，你記得小心點走。”
    程冰答應著，繞著U型路回家了。
    接下來一個星期，他都是早出晚歸，林國輝騎摩托接送，好在林國輝慣來早起，本來也要到家具廠忙，稍微繞一下路就把兒子送到了，並不覺得麻煩，而且這樣程秋雁能每天給程冰準備早晚飯，怎麼也比學校食堂更貼心點，一家人都覺這事不算什麼為難。
    方月年頭上的傷口換了兩次藥，星期六的時候就把線拆了，總算得到解脫，雖然被迫剃了個寸頭，但自我感覺多少有點斷發明誌的意味，因此深以為榮。

    作者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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