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意識望向雲樂，卻見黑龍正凝視著那個孩子，眼中翻湧著深不見底的光。
    雲樂神色未變，卻忽然拉住他衣袖：”該進城了。”
    淮安卻像紮根在原地：”你心虛。”
    ”沒有。”雲樂側過臉，雨珠沿著他下頜線滑落。
    ”那孩子眉眼像極了某位家政少年。”淮安慢條斯理地說著，目光鎖住雲樂每一絲細微反應，”特別是抿嘴時的弧度——”
    ”不像。”雲樂打斷道，”他衣襟沾著泥點，發梢還在滴水。”
    ”我覺得好看。”淮安故意朝那孩子的方向邁了半步，”這通身氣度，豈是衣衫襤褸能掩蓋的？”
    話音未落，他忽然發現自己的指尖正在變得透明。如同浸入清水的墨跡，透明的痕跡正從指尖緩緩蔓延至手腕。
    ”家政少年？”承瀟抱著用草藥換來的飴糖湊過來，隨即驚呼，”我的手變成琉璃了！”
    雲樂沉默地看著自己同樣漸趨透明的手掌——果然回到了這一天。溯光杵在經曆漫長沉寂後，終於開始嚴格執行時空法則：當兩個相同個體共存於同一時空，外來者將化為靈體。
    ”還好，”承瀟咬了口同樣透明的糖塊，”味道沒變。”
    淮安趁機湊近雲樂，海藍眼眸漾著狡黠的光：”所以承認了？那個漂亮小孩就是你。”
    ”是髒小孩。”雲樂垂眸盯著自己透明的鞋尖。
    兩隻透明的手忽然纏上來，撒嬌般晃著他的胳膊：”我想聽你的故事。你對我了如指掌，我卻連你童年趣事都不知道。”
    ”並非全部。”雲樂耳尖微紅，”殿下十歲前的往事，於我亦是迷霧。”
    這個口是心非的龍！淮安在漸散的雨幕裏笑出聲。
    這個傲嬌鬼！
    “十歲前的糗事有什麼可聽的？”淮安狡黠地眨著眼，“莫非連我捏了幾個泥巴人都要數給你聽？”
    “殿下金枝玉葉，從不玩泥巴。”雲樂突然將他往懷裏一帶，淮安慌忙拍打他手臂，臉頰緋紅地瞪他——這人竟當著承瀟的麵這般放肆！
    雲樂卻恍若未覺，隻將目光鎖在懷中人身上，全然把正在吃點心的承瀟當作空氣。“既抓住了，豈有放手之理。”
    淮安靈機一動，湊近他耳畔軟聲求饒：“求求你，這次先放過我好不好？”
    語氣溫軟可人，雲樂果然手上力氣一鬆，但淮安還是無法抽離。
    淮安看懂了他的意思，自暴自棄地胡亂點了下頭：“好好好，你不就是什麼都想知道嗎，到時候講睡前故事給你聽，乖，放開放開。”
    這招果然奏效。待他紅著臉退出雲樂懷抱，正對上承瀟圓溜溜的眼睛。小孩嚼著糖塊含糊道：“沒事兒，我都見過，不差這一次。”
    忽然一陣騷動從街角傳來。華貴車輦驚散了嬉鬧的孩童，身著錦袍的太監徑直走向台階上那個孤影——任憑周遭雞飛狗跳，髒兮兮的小少年仍靜坐如磐石，連睫毛都未曾顫動。
    “那是我獨自流浪的第一千七百年。”雲樂忽然開口。淮安心口一疼，剛退開的腳步又邁回來，緊緊握住他冰涼的手。
    自從踏入這個時空就始終淡漠的龍，此刻終於露出一絲笑紋：“幸而，後來遇見了殿下。”
    太監正對圍觀的百姓揮動拂塵：“諸位皆知大梁遭劫，怪老奴眼拙，今天才接到消息，認出這位正是大梁太子！”
    人群響起一片唏噓。在紛雜的議論聲裏，雲樂俯身貼近淮安耳畔：“那日這太監說，要帶我回家。”
    周圍一個大娘抹了把眼淚：“找到了就好找到了就好。”她手裏還牽著一個孩子，淚眼汪汪地道：“這孩子就是我領養回來的，要不還是說咱們北楚好呢，大梁滅國，不僅收容大梁的難民，還組織領養孩子。”
    旁邊一個大伯附和：“唉，是啊，最擔心的就是孩子了，他們是無辜的呀！”
    “您可真是心善。”
    富態公公上前彎下腰，笑到臉上的肉擠成一團：“太子殿下，跟我走吧。”
    淮安很奇怪：“雲樂，這不是你嗎？你怎麼成了大梁太子？”
    “他瞎編的啦！”承瀟瘦瘦小小的，可胃口還真不小，正在嗦著一個糖葫蘆，“他還挺厲害的，讓所有人都相信雲樂是大梁太子。但是後來雲樂把這個秘密告訴了堯穆，我當時在門外聽到了。”
    淮安更糊塗了：“可他為什麼要撒這個謊？”
    “那時候北楚周邊都在打仗，局勢不安定，沒幾個國家有心思搞這個事，可皇宮那邊又要求人數，這個公公也是迫不得已。”承瀟一邊咬著糖葫蘆一邊講。
    淮安問：“聽起來你對這個公公印象很好？”
    “是啊，”承瀟終於放下糖葫蘆，有點憂傷地收起吊兒郎當的形象，“應太子殿下邀約，我經常來北楚玩，每次都是公公在城門迎接，其他官員都嫌棄我小國出身，隻有這位公公待我最好，在北楚，除了殿下，我最信任的就是這位公公。”
    ”人家能吃得這般富態，靠的就是這份圓融。”承瀟晃著糖葫蘆總結，轉眼又啃起第二串。
    淮安扶額，他確實有點佩服承瀟的總結能力。
    淮安問：“那真正的大梁太子呢？”
    雲樂望著那個不動如山的瘦小身影，輕聲道：”我後來去亂葬崗找過，那孩子脖頸戴著半塊龍紋玉，已經涼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