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十五章:千載籠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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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緊我。”雲樂收緊了手臂,偏頭在他耳畔低語。那姿態在眾目睽睽之下,與耳鬢廝磨幾乎無異。周圍的神官皆麵露驚愕,有的甚至尷尬地別過臉去,不忍直視。
淮安在墜下隕仙台的過程中,確實遭遇了一股絕對強大的阻力,那力量強行將他從隕仙台的法則中拽出。兩股力量的劇烈碰撞,幾乎讓他的神識也隨之破碎。他最終是如何到了神君的花園,記憶已然模糊。但自花園醒來後,他便清晰地感覺到,有些東西已悄然改變。
然而,無論何處改變,有一件事絕對未曾變過——那便是雲樂身上清冽的雪鬆氣息對他致命的吸引力。
淮安再一次溺斃於這片清冷而柔軟的雪鬆林中,甚至無意識地用臉頰蹭了蹭雲樂的胸口,輕聲應道:“好。”
他迷迷糊糊地想:下次一定要注意雲樂的手。
雲樂垂眸看了眼乖巧伏於自己懷中的淮安,嘴角揚起的笑意愈發張揚不羈。他手中長槍猛地一掃,凜冽氣勁逼得周圍神官不得不張開屏障抵擋!
但這僅僅是個開始。向來聖光普照、祥和平靜的仙界,竟在轉瞬之間烏雲壓頂,雷聲轟隆大作!
一些資曆尚淺的神官何曾見過這等陣仗,稍一鬆懈,便被道道疾劈而下的雷電擊中,無數漆黑如墨的雨點更是劈頭蓋臉地砸落。
幾名戰力高強的神官哪受得了這般挑釁,紛紛祭出本命神兵,欲攻向雲樂。可他們剛邁出幾步,就被地上驟然竄出的、嘶嘶作響的雷電小蛇死死纏住腳踝,拖倒在地!
忽然,又有神官驚惶大叫:“天上!天上掉的是什麼!”
其他神官聞聲抬頭望去,頓時大驚失色——那從天而降的哪是什麼雨滴,分明是各種各樣的凶猛野獸!
他、他究竟是什麼時候,竟將南蒼山的獸族大軍悉數傳送到了仙界?!
淮安隻聽得懷抱之外咆哮聲震天,轉頭望去,便見仙界已是一派神獸狂舞、混亂不堪的景象。
“這……”淮安一時語塞,不知從何說起,“雲樂,這都是你……?”
“隻是來討個說法罷了。”雲樂的聲音沉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殿下,您的直覺很準。關於龍族的傳說,從千年前起,便錯了。”
話音未落,一道紫影倏然閃至!淮安隻覺腰間一鬆,雲樂已提槍疾掠而出,與一名紫衣神官激烈纏鬥在一處。
而淮安周身,早已被一圈南蒼山的獸族勇士圍得密不透風。它們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將淮安護在中心,宛如守護著一位被三百六十度無死角嚴密保護的小公主。
整個仙界已徹底陰沉下來,除了周圍忠誠的獸族,幾乎看不見其他,唯有雲樂那柄長槍劃破長空時乍現的銀光,如同暗夜中的驚雷。
“呃啊!”空中傳來一聲痛呼,隻見那紫衣神官自半空跌落。雲樂悠閑地將長槍背於身後,緩步走至他麵前,才再度將槍尖“唰”地對準他:“身手不錯。”
這嘲諷可謂到了極致。
“你是玄祝?”
“是又如何!”玄祝掙紮著卻無法站起,隻能硬撐著上半身,梗著脖子,一副硬骨頭的模樣。
“你親眼見過兩千年前,封印魔族與龍族的那場大戰吧?”雲樂的聲音冷了下去,“說說看,你當時見到了什麼?”
兩千年,對於人族與獸族而言,是一段悠遠到近乎傳說的曆史;但對於神族,或許隻是換代幾次的光陰。
而當今仙界,親身經曆過兩千年前那場封印之戰的,僅存兩人:一位是川流神君,另一位,便是玄祝。
“兩千年前,封印破損,我神族第一個趕去修補!龍族直至迫不得已之時才現身,結果一現身便沾染了魔氣,反害死了無數神族與人族……咳咳咳!”
雲樂越聽,麵色越是陰沉如鐵。未等他說完,便一腳重重踩在他的肋骨上!玄祝喉頭一甜,湧上大口鮮血,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音。
“搬弄是非。”雲樂的聲音裏淬著冰冷的嫌惡。
玄祝驚恐地睜大雙眼,隻見雲樂厭棄地偏過頭。周圍迅速亮起無數嘶嘶作響的雷電小蛇,瞬間將玄祝拖離了原地,消失在混亂的陰影之中。
仙界此刻過於喧囂,淮安隻隱約看見雲樂將什麼人擲在地上,具體說了什麼,根本聽不真切。
而神座之上,早已不見了川流神君的身影。
淮安不由得有些緊繃,甚至連雲樂何時回到身邊都未曾察覺。
“殿下,這是神族與獸族積壓已久的私人恩怨。此地不宜久留,我們走吧。”
淮安聽得雲裏霧裏。他忽然覺得,即便知曉了北楚覆滅的全部真相,但與雲樂所知曉的浩瀚過往相比,不過是滄海一粟。
他淮安並非這場綿延數千年的風暴的真正中心,也未曾親見所有事情的始末。盡管眼下一切似乎都衝他而來,但要真正肩負起神使的使命,所需付出的代價,恐怕遠比川流神君所說的更為深重。
人族、神族、龍族、獸族……
神使,究竟該如何自處?
思緒翻湧間,那個問題再次浮上淮安心頭:失去堯穆的那三百年,雲樂究竟是如何獨自度過的?
還有,聽白爺爺說,雲樂的家人早已不在。那麼,既失去了家人,又失去了他的殿下……雲樂又是怎樣熬過那漫長孤寂的歲月?
玄祝雙臂劇烈顫抖,勉強撐起身子,猛地嘔出一口鮮血。他遙遙望向淮安的方向,用盡氣力嘶聲吟誦:“白骨露於野,千裏無雞鳴!生民百遺一,念之斷人腸!”
淮安聞聲驟然一頓,胸口如遭重擊,心跳猛烈得幾乎要撞出胸腔。
“淮安!你就是那籠中雀!何時來,何時去,皆由提籠之人定奪!”玄祝的聲音帶著血沫,充滿了悲憤與指控。
雲樂麵色一沉,揮手間,一條由狂暴雷電凝聚而成的巨蟒拔地而起,轟然張口咬向玄祝!
玄祝的所有聲音,戛然而止。
淮安猛地捂住頭,一大串混亂而痛苦的畫麵如同決堤洪水,強勢湧入他的腦海,劇痛幾乎要撕裂他的意識。
其中一幅畫麵驟然變得清晰——一個穿著破爛彩衣的少年在滿地屍骨中瑟瑟發抖。他雙眼赤紅,已被無盡的恐懼和絕望淹沒,正一遍遍地呢喃,聲音破碎不堪:
“為什麼……為什麼殿下您不管我們……我們難道不是您的子民嗎……”
這竟是童年時期的阿木!
暴雨如注,衝刷著地上的血汙。畫麵中,小阿木的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悲憤,幾乎字字泣血:
“當初……當初您連一串葡萄都願意施舍給我……村裏出了這麼大的事,為何您卻視而不見!難道我們的性命……對您來說就真的如同螻蟻嗎?!”
“所有人都尊您一聲神使……可您……真的配得上嗎?!”
“難道神使不應該體恤眾生,福澤世間?!!”他一聲接一聲地嘶喊,直到嗓子徹底喑啞,仍在絕望地呐喊。
淮安猝然驚醒——阿木口中聲聲控訴的“殿下”,是堯穆!
畫麵迅速轉換,他被人擊暈,醒來時身體卻無法動彈,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麻木地走過烈焰熊熊的宮殿,踏過屍橫遍野的焦土,被幾個神色倉皇的人抬著狂奔。
一個女孩伏在他冰冷的“身體”上,華貴的錦袍浸滿暗沉的血跡,額頭上也是一片模糊的鮮紅。
“哥哥……”女孩的氣息已如遊絲,卻忽然出了聲,“我的預言……成真了。”
“白骨露於野,千裏無雞鳴,生民百遺一,念之斷人腸……”她斷斷續續地,卻又異常清晰地,一字一句地重複著那慘烈的詩讖。
她的皮膚泛著不祥的紫紺,一雙本是迷人的紫色眼眸,此刻無力地眨動著,忽然落下淚來:“我想提醒大家……但我的力量不夠……我不知道何時會發生……我是個沒用的祭司……”
淮安忽然覺得這女孩無比眼熟,可時光久遠,記憶如同蒙塵的琉璃,一時如何也擦不亮,想不起究竟在何處見過。
烈焰在四周瘋狂燃燒,明知這隻是湧入腦中的過往畫麵,淮安卻感覺自己無論如何也走不出去,無法掙脫,仿佛被永久囚禁在了這片血與火的人間地獄。
忽然,一隻溫暖的手輕輕覆上了他的雙眼。
所有的恐怖景象瞬間消失,世界陷入一片令人安心的、溫柔的黑暗之中。
淮安隻能聽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一下,又一下。
“殿下,跟我走。”
那隻手的掌心溫熱,帶著令人心安的力量。淮安仿佛溺水之人抓住浮木,下意識地抬起手緊緊回握住它,甚至未曾察覺自己的指尖仍在無法控製地顫抖。
另一隻手臂有力地環住他的腰,淮安感覺身體一輕,被穩穩帶起。卻沒有預料中刺耳的風聲,周圍的一切仿佛化作了柔軟的雲絮,包裹著他們。
不知過了多久,他身體的顫抖漸漸平息。
那隻手才從他眼前緩緩移開。
雲樂的聲音低沉而清晰,在他耳邊響起:“殿下,當年的戰火早已熄滅,百姓也已重建家園。那場浩劫,並非您的過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