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十二章:千靈遺願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2514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長寂剛離仙界不遠,濃密雲層中忽有一道巨大黑影若隱若現。他心頭剛掠過一絲疑惑,下一秒便驟然警醒,厲聲大吼:“退後!”
幽冥界的黑衣士兵訓練有素,聞令瞬間原地消失,齊刷刷出現在數步之外的安全地帶。
幾乎同時,雲層轟然破開,一隻覆蓋著冷硬黑鱗的碩大龍首猛然抬起,折射出森然寒光。那龐然巨物絲毫未作停留,以駭人之勢徑直朝著仙界的方向疾速攀升而去。
“我去!”長寂被那巨龍掠過的強勁氣流吹得長發狂舞,衣袂翻飛,獨自在風中顯得有幾分淩亂,“剛才那玩意兒……是龍?”
他早聞龍族僅剩最後一脈遺孤,仙界搜尋多年無果。他對此事本無興趣,心底反倒對這條龍生出一絲同情——幼年目睹全族覆滅,孤身於世千年,還要終日躲避追殺,何其悲慘。
“都長這麼大了?”長寂喃喃自語,隨即又生疑惑:這龍殺氣騰騰地衝去仙界所欲何為?
雖說這位長寂神君平日看“川流神君哪哪都不順眼”,但最終關頭還是暫且放下了個人恩怨,頗有風度地顧全大局,給川流傳去一道訊息:
“有個長條狀的大家夥衝你那兒去了,煞氣重得很。嘖,川流老兄,看你平日一副沉穩持重的模樣,沒想到仇家還挺別致?”
長寂的話向來如連珠炮,川流神君早已養成了隻聽前半句重點、自動過濾後半句廢話的優良習慣。
他剛掐斷傳音,神殿巨門便再一次被恐怖的力量轟然震開——這次的動靜遠比長寂來時更駭人。一條黑色巨龍裹挾著暴戾之氣橫衝直撞闖入神殿,其身後,鎮守各處的天兵已倒伏一地。
今日還真是不太平。川流神君麵不改色,隻單手於空中虛虛一握。
前衝的巨龍仿佛撞上一堵無形壁壘,硬生生被逼停於大殿中央。
然而四下的書卷、案桌早已被掃蕩得一片狼藉。川流神君略一擺手,示意殿內神官悉數退下,心下已是了然——這龍崽子又在發瘋。明明靈力早已被三千天兵消耗殆盡,竟還能燃燒生命,強行衝破仙界層層防線闖到這裏。
“這是做什麼?”川流神君眯起雙眼,眸中透出危險的光,“罪族之子,我尚未去尋你,你倒自己送上門來。”
黑色巨龍在神殿光芒中化回人形。雲樂以長槍拄地,支撐著傷痕累累的身體艱難站起,銀白戰甲上血跡斑駁。他一雙眼睛深得像不見底的寒潭,死死盯住神座之上:
“他人呢?”
川流神君巋然不動,聲音平穩卻冰冷:“沒攔住。往隕仙台去了。”
“我讓阿木說了你的名字。”
雲樂的瞳孔驟然緊縮。
空曠的神殿之中,隻回蕩著川流神君聽不出情緒的聲音:
“沒用。”
“他跳下去了。”
靈魄,乃是身負靈力者存於世間的最後痕跡。即便肉身湮滅,靈魄之中仍蘊藏著全部的神識與記憶。若能以極大心血耐心安養,逝者便有重歸人世的可能。
當年堯穆隕落,川流神君正是用了這逆天之法,令其以“淮安”之身份重臨人間。
然而此法有一致命弊端:縱使能保留前世的天賦與靈力,過往記憶卻將蕩然無存。
於是,便有了川流神君奔走天地,收集堯穆散落靈魄碎片,繼而將自己那個曾打遍天下無敵手的分身——檀夙,置於老人峰,收淮安為唯一的弟子。
三百年後,淮安不負所望,成為了人族繼堯穆之後,又一個不朽的神話。
無人真正知曉川流神君深藏的意圖,連長寂也無法理解。仙界的兩位神君向來水火難容:一個沉靜如深淵,一個性烈如燎原之火。可惜,縱使長寂神君脾氣再爆,也始終未能掌握仙界的話語權。眾神官幾乎一邊倒地,隻聽從川流神君一人的旨意。
三百年前,北楚一夜傾覆,堯穆於危難中覺醒神使之力,卻撐不過一炷香便驟然隕落。眼看唯一能抗衡魔族、拯救蒼生的希望頃刻熄滅,川流神君當時的心境,可想而知。
魔族既出,天下大亂。
神君真身無法直接幹預凡間秩序,於是,在照料堯穆靈魄重生的這三百年間,他令人間的分身檀夙四處征討魔族。雖無法徹底遏製魔患,但檀夙所到之處,魔族皆被頃刻肅清。由此,“檀夙”之名響徹人間,被尊為“天下第一劍仙”。
而如今,他傾盡心血培養的淮安,竟無法接受自己的身份與使命,毅然躍下隕仙台。對神使而言,這無異於自赴黃泉,斬斷一切複生之機。
這是耗費多少年光陰、多少氣運才能誕生一位的人界翹楚。
“這就是你為天下蒼生所做的事。”雲樂的聲音冷得像冰。
川流神君冷峻的神情似乎有了一瞬的鬆動,極輕地歎了口氣。
歎息的尾音竟化作一聲壓抑的咳嗽,一縷殷紅的血絲自他唇角緩緩滑落。
侍立左右的童男童女頓時驚呼:“神君!”
川流神君隻是擺了擺手,接過一方素帕,慢條斯理地拭去血跡:“他不知道,其實他和堯穆一模一樣。這孩子…真是一直都這麼倔。”
“別用那種眼神看著我。”川流神君看向剛欲暴起卻被眾神官死死按住的雲樂。那雙黑灰色的龍瞳,足以令任何對視者如臨深淵,川流卻饒有興致地端詳了片刻,才淡淡道:“人死不能複生。建議你節哀。”
話音未落,他身邊一直環繞遊走的一條影子逐漸變大,竟成龍形。眾神官應聲散開的同時,龍形驟然投射出一道熾熱的光障,將雲樂牢牢禁錮其中。
“聽聞龍族最後一次化龍劫,便是戰勝父輩。”川流神君的聲音聽不出情緒,“現在,我便將這道劫提前予你。”
“我知道你恨我入骨,想殺了我。”他轉身,朝內殿走去,留下最後一句,“等你出來再說吧。”
身影沒入殿內陰影時,他心下隻掠過一絲難以言喻的喟歎:
“神使與龍……真是奇怪的組合。”
阿木早已跪在裏殿等候,頭顱深垂。聽到神君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他心跳如擂鼓,卻見神君並未駐足,徑直走過。這沉默比斥責更令人窒息,阿木背上已沁出一層薄汗,顫聲道:“神君,屬下失職,罪該萬死。”
“那孩子一旦下定決心,便無人能攔。”
川流神君淡淡的一句話讓阿木愣在原地,完全摸不著頭腦。然而此刻他自己的生死並非最緊要之事,他鼓足勇氣,提高聲音道:“神君!臣自知萬死難辭其咎!但懇請神君允準屬下先去見千靈山的村民們最後一麵,再來領罰!”
“哦?”川流神君走到窗邊,執起玉壺,慢條斯理地給一盆靈花澆水,語氣裏聽不出絲毫怒氣,反而帶著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意,“看了這群人三百多年,看膩了?”
“不是!”
“你認為我會處死你?”
阿木有點蒙,他追丟了淮安、導致神使隕落,可神君的語氣聽起來若無其事,甚至有點輕鬆。
阿木性子老實,在這種時候隻能老老實實地回答:“村民們……或許已察覺我所行之事。他們說……不想再拖累我。”
“那是他們看你看膩了。”川流神君語氣未變,不緊不慢地澆著下一盆花。
阿木隱約感覺到神君並未動怒,雖不解為何神君對如此變故情緒平淡,還是順著話頭繼續:“讓他們平白多活了三百年,再遲鈍也該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