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仍是低估了你的力量。”川流神君周身華光流轉，語氣不疾不徐，“一百天兵，你彈指可滅；三百天兵，於你形同無物；直至增至一千，你才稍動幹戈；無奈增兵至三千，方才逼你現出真身。”
    一道淩厲的黑氣猛然襲向神君！川流神君隻是抬手，一道金光便輕易將黑氣抵消。
    “你便是兩千年前自縛龍淵逃脫的那個龍族遺孤吧。”川流神君一步步逼近，聲音雖緩，卻帶著審判般的威嚴，“擅闖天界、竊取陰陽石、屠戮天兵……皆是你所為，對嗎？”
    兩人之間的距離急速縮短，川流神君周身聖潔的華光已與雲樂彌漫的黑霧激烈交鋒，發出細微卻刺耳的滋滋聲。“我始終不明白，”神君的聲音帶著神祇獨有的空靈與威嚴，“你為何一次次阻撓北楚複生？”
    他緩緩抬起雙手，十指修長勻稱，指尖凝聚的金光化作一柄利刃，直指雲樂心口：“去找你的家人吧。這已是我最後的慈悲。”
    靈力流轉的法則向來如此：龍族淩駕於百獸與人族之上，而神族立於眾生之巔。每一位神君生來便是至高無上的存在，幾乎從未有生靈敢直麵神威自尋死路。
    但雲樂偏偏是那個例外。
    “輪不到你來定奪。”雲樂的聲音竟恢複了幾分清明，雖仍嘶啞不堪，卻已能辨出人聲，“我從未承認這世上有神。”
    三千天兵早已耗盡他的靈力，化龍劫偏偏在此刻降臨。他連穩住心神都艱難，隻是死死盯著視野中那個模糊的身影——阿木。他一路踉蹌追逐，直至此地。
    驟然間，雲樂周身爆發出比先前濃鬱百倍的黑霧，幻化成兩隻巨爪猛地攥住金光利刃。黑霧與聖光激烈碰撞，發出如同灼燒般的刺耳聲響。
    川流神君淡淡瞥了一眼，仿佛毫不在意，繼續問道：“三百二十年前，守護陰陽石的神殿有重兵把守。當時的你，甚至無法以一敵千——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話音未落，黑霧巨爪與金光利刃已無法共存，駭人的爆炸衝擊波將一神一龍雙雙震飛。方圓百裏的林木被連根拔起，大地隻剩一片焦土。
    衝擊餘波未平，川流神君忽然目光一凜，偏頭閃避。一杆長槍擦著他的鬢發掠過，一道人影如電光般掠過，抱起昏迷的淮安，瞬息消失無蹤。
    “原來如此。”川流神君伸手輕點空氣中殘留的電火花，攤開手掌，一枚龍形紅晶靜靜躺在掌心，斷裂的銀鏈猶帶微光。
    他兩指拈起龍髓，晶體頓時紅光大盛。一道金色龍影在光芒中緩緩浮現，遊移不定。
    “你兒子為何如此不聽話？”川流神君冷聲問道。金色龍影在光中盤旋，默然不語。
    神君靜立片刻，忽然輕歎：“原本覺得，這世間總該有龍存在。可如今白澤垂老，元鯨湮滅，九尾靈脈俱損，你兒子又這般執拗……我在想，這天地的秩序，是否又該重鑄了？”
    “阿木。”神君柔聲喚道那個始終跪伏在地的少年，“你想看父子團圓嗎？”
    阿木顫抖著抬起頭，珠串散落一地，彩衣早已襤褸不堪。先前的神威交鋒已讓他這個下位神官嘔血數次，此刻神君語氣中暗藏的怒意更壓得他喘不過氣。
    “父、父子團圓最是感人……”他聲音發顫，“小神……自然是想看的。”
    幾千裏外的雪山頂上，一道霹靂驟然撕裂晴空。電光火石間，雲樂緊抱著被封存於金珀中的淮安，如流星般急速下墜。密集的雪鬆林承接住了他們，枝椏折斷的噼啪聲與雪塊崩塌的轟鳴交織，兩人一路翻滾，最終在厚厚的積雪中停了下來。
    雲樂掙紮著扶住一棵雪鬆站起身，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向半陷在雪中的金珀。從老人峰灘塗到這片雪山，幾千裏的逃亡，他在化龍劫最凶險的時刻榨幹最後一絲靈力，才完成了這次傳送。
    他撲到晶瑩剔透的金珀上，凝視著其中被撕裂得不成人形的淮安，牙關緊咬，拾起石塊發狠地砸向堅硬表麵。
    金珀蘊藏著充沛靈力，質地極堅，本非蠻力能破。在遠古時代，元鯨曾活躍於戰場後方，以其凝成的金珀滋養傷者，挽救無數生命。但隨著人族開化，對金珀的渴望不再純粹，大肆捕殺隨之而來。黑市上，金珀價值一度攀升至天價。
    元鯨被譽為神獸，一則因其強大的治愈之力，二則因其不可捉摸的神性。為躲避人族，它們開始運用金珀靈力強化自身，遠遁深海。
    然而最終，兩敗俱傷。史上首例元鯨攻擊人族事件爆發，僅一隻元鯨的反撲，就覆滅了數支捕鯨船隊。與此同時，元鯨的數量驟減至個位數。
    人族與元鯨的緣分，至此斷絕。
    雪越下越大，雪鬆幾乎被徹底覆蓋，隻剩零星綠意掙紮可見。積雪漫過雲樂的膝蓋，他卻渾然不覺，一雙鮮血淋漓的手仍機械地砸向金珀。
    他甚至未察覺天空正迅速變暗。悶雷陣陣滾過雪山之巔，他的視線逐漸模糊，額間消失的龍角再度生長出來，刺破皮膚。
    一道落雷仿佛響應他心中的呐喊，轟然劈在金珀之上。天地徹底暗下，唯有原始荒涼的雪山上，雷光一次次映亮雲樂執拗的身影，以及那堅不可摧的金珀表麵——
    咯。
    一道細微的裂痕，終於在金珀上綻開。
    雲樂赤紅著雙眼，用盡最後氣力狠狠一砸——金珀應聲碎裂。淮安的身體隨著濃鬱的金色靈液滑出，無聲地落在皚皚白雪之上。
    “殿下！”
    雲樂嘶啞地喚道，那雙血肉模糊的手懸在半空，竟不敢落下。他跪倒在淮安身邊，雪地迅速被染上暗紅。
    可是。
    沒有回應。
    淮安身上的傷痕已被金珀的神奇力量修複殆盡，麵容平靜宛如沉睡，可觸手所及，隻剩一片冰冷的死寂。沒有呼吸，沒有心跳，沒有任何生息。
    雲樂的手僵在原地，連顫抖都不能。
    漆黑的蒼穹下，他眼睜睜看著星星點點的藍色光塵，正從那個冰冷無聲的軀體中緩緩飄散而出，如同無數破碎的星辰，升向虛無的夜空。
    那一瞬間，萬籟俱寂。
    他聽見了自己心跳驟停的聲音。
    就在大周與五國戰事正酣之際，遙遠的極北之地驟然傳來一聲撕裂天地的巨響。一道橫亙於冰原之上的巨大封印，自邊緣崩開一道裂痕，如同漆黑的深淵睜開了第一隻眼。不祥的黑色紋路正以緩慢而堅定的速度，在晶瑩的冰麵上蔓延。
    封印深處，某種難以名狀的存在被這變故驚醒，爆發出前所未有的狂喜。它開始以龐大的身軀瘋狂撞擊內壁。這樣的撞擊在千年歲月中本不罕見，那集合了無數先賢之力的封印向來固若金湯，巋然不動。
    但今日，那撞擊竟讓整個冰原都隨之微微震顫。維持了數千年的平衡，此刻正如危卵，顫顫巍巍地顯露出傾覆的預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