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我以為人不可貌相，”赤爾德的聲音因憤怒而顫抖，巨斧的鋒刃在地上劃出深痕，“你隻是生得文弱，骨子裏仍是條漢子！如今看來，我真是錯得離譜——竟沒看出你無恥至此！我最後悔的，就是當年收留了你這個混蛋！”
    織柳不由自主地歎了口氣，周身氣勢萎靡下去：“赤……大哥，你聽我一言。魔族複興之勢，無人可擋。強盛如北楚，兵精糧足，不也一夜之間……”
    “住口！”赤爾德怒吼道，聲如雷霆，“那夜我讓你快馬加鞭趕回北楚護佑太子殿下，你究竟去了何處？！”
    “太子殿下？”織柳忽然捂住臉，低低地笑了起來，笑聲中滿是譏諷，“北楚覆滅都已多少年了，大哥？你竟還對那個眼高於頂的太子存著幻想？”
    赤爾德暴怒的神情猛地一滯，轉而化為驚疑：“你說什麼？”
    “那位太子根本是自尋死路！天堂有路他不走，地獄無門偏要闖！”織柳的聲音陡然拔高，又忽然後退幾步，像是怕極了對方的怒氣，“他多威風啊！我讓他逃，他肯聽嗎？他自以為天下無敵，帶著區區幾個親兵就敢直闖魔族的陷阱！他真以為上有神明庇佑嗎？！”
    他眼見赤爾德握斧的手青筋暴起，指節發白，急忙又退了兩步：“大哥，我最怕你動手了，我……我得站遠些。”
    他頓了頓，繼續道：“說起來，大哥，你本就不該派我去。那位太子，叫什麼來著？哦……堯穆。你可還記得？我曾在他護衛隊中待過一段時日。同隊的人欺我瘦弱，克我糧餉，而**日還要看太子那張冷臉！太子就那般尊貴麼？”
    “吃不飽……為何從不告訴我？”赤爾德拖著巨斧，一步步逼近，聲音沉得嚇人，“再者，你對太子殿下這滿腔怨憤，究竟從何而來？”
    “他那副高高在上的嘴臉，我就是看不慣！”織柳終於失控地喊了出來，隨即又像是驚覺失態，迅速收斂了情緒，語氣重歸冰冷，“太多事了，大哥，你不會懂的。”
    兩人之間陷入短暫的死寂。織柳垂下眼，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你那麼忙……我連見你一麵的機會都少有，又要如何去說？”
    赤爾德深吸一口氣，巨斧微微抬起：“你還有什麼要說的？”
    “我最憎的，便是這等養尊處優、不諳世事的貴族。”織柳抬起頭，眼中暗紅湧動，“但即便如此！你那夜讓我去救他，我去了！我拚死殺到他身邊，讓他走，要掩護他撤離——可他卻不聽！說什麼”要與將士共進退”！”
    織柳搖著頭，嘴角扯出一抹慘淡的笑：“你問我去了哪裏？大哥，我隻能告訴你，他不聽我的，所以我隻好自己逃了。”
    他刻意將最後三個字咬得極重。赤爾德眼中瞬間布滿血絲，咆哮道：“那你為何不能多撐片刻！你武功不弱，若你再堅持一會兒，我就能趕到！”
    “因為我怕死！”織柳迅速接口，毫不回避地迎上對方的目光，“我知道你快到了，可生死一線，我不想死！我就活該為他犧牲嗎？魔族那麼多，我若死了怎麼辦？你這個做大哥的……可會有一絲心疼？”
    嘩啦——！
    赤爾德猛然揮手，一把撕裂了織柳頭上的鬥笠！
    “我真是看錯了你。”他聲音嘶啞，帶著徹底的失望，“異域，沒有你這樣的兵。”
    鬥笠碎裂，散落在地。露出其下一張蒼白至極的麵容，暗紅色的眼瞳中情緒翻湧，原本束好的黑發如瀑般披散下來。以中原標準而論，他身形還算勻稱，可放在崇尚勇武的異域，便顯得過分清瘦單薄了。
    “大哥……”織柳的聲音依舊溫和，鬥笠碎裂後露出的麵容甚至稱得上清俊，即便到了此刻，他也未曾真正動怒，“我知道，你向來瞧不上我這樣的人……”
    赤爾德的耐心卻已耗盡，巨斧嗡鳴：“我沒有你這樣的弟弟！”
    斧刃攜著狂風猛然橫劈而來！織柳身形一晃，已瞬移至數米之外，聲音終於徹底冷了下來：“不認我……這個弟弟……”
    這句話，仿佛在很多年前就已聽過。
    “異域哪有長得這麼弱雞的種！”記憶裏，一個身形高大的男子滿麵通紅，將護著孩子的女人狠狠摜在地上，“說！是不是你在外麵偷人生的野種！看看他幾個哥哥，哪個不像我一般壯實！”
    年幼的織柳哭著爬過去，拽住男人的褲腳哀求：“爸爸……”
    “滾！”男人一腳將他踹出幾米遠，怒吼聲震耳欲聾，“哪來的**！我不是你爹！”
    後來，他隨母親倉皇逃離那個所謂的家。異域女子離了男人難以生存，乞討度日，討來一點吃的，母親總是先塞給他。可某天清晨醒來，身旁卻再無母親的身影。他尋遍四處，一無所獲。
    他明白了，自己再次被拋棄。
    這一次，亦然。
    當初被赤爾德撿回軍營，他是真的將那簇營地中央永不熄滅的篝火，視作此生唯一的溫暖。
    “是啊……怎會有人真心憐我。”織柳忽然捂著臉低笑起來，笑聲蒼涼，“我當初……就不該跟你回去。”
    他一邊閃避著赤爾德狂暴的攻勢，一邊放聲大笑。驟然間，轟的一聲巨響，濃重的黑氣自他周身炸開，一對巨大的漆黑羽翼猛然舒展！磅礴的靈壓席卷四方，赤爾德揮斧劈開氣浪，卻已失去織柳的蹤跡。
    一道聲音自上空傳來。織柳懸停半空，巨大的黑翼平穩舒展，那雙暗紅的眼眸仿佛蒙上了一層灰翳：“大哥……這是我最後一次叫你大哥。今日我放過你，但戰場上刀劍無眼。”
    他被那對詭譎的羽翼吊在空中，瞳孔如同兩簇搖曳的暗火。
    赤爾德仰頭怒吼，如同一頭被困的雄獅：“你給我下來！”
    織柳的聲音輕飄飄落下，卻帶著決絕的冷意：“沒想到，最終挑起戰端的會是你。多保重吧。”
    天空隻留下一團逐漸消散的黑霧，那襲白衣已然遁去無蹤。
    赤爾德目光沉鬱如鐵，開天巨斧轟然砸入地麵，碎石飛濺：“挑起戰爭……？”
    他望向遠方。這片大陸王朝林立，其中大周疆域最為遼闊，其餘五國——蒼燭、大成、北楚等——疆土相加，方能與之比擬。
    自巍蒙山與淮安分別後，他便隻身踏遍中原，造訪諸國，尤以蒼燭、大成這兩個實力較強的國家為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