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安感到一種深深的無力，他無奈道：“你覺得……就憑現在的我，能推翻這樣一個龐然大物？”
    赤爾德的目光意味深長地瞟了一眼淮安身邊的雲樂，沉聲道：“我知你對北楚並無歸屬之感，這無可厚非。但我是北楚將軍，也是異域人，絕不能坐視魔族侵蝕我的家園。今日我來，隻想看清你的態度。若你決意不接手晷璽，不願對抗大周……我能理解。我會離開，去召集這片大陸上其他尚未被侵蝕的國度，聯合一切力量，共同對抗魔族。”
    淮安沉默了片刻，最終緩緩搖頭，語氣清晰而堅定：“我確實……不打算接受晷璽。抱歉了。”
    赤爾德望著他，如山巒般沉默了片刻，月光將他孤寂的身影拉得更長。半晌，他才沉沉歎了口氣：“好。但我仍有一事相求。”
    淮安禮貌卻疏離地回應：“我如今已無力卷入任何紛爭，我累了。”
    說完，他決然轉身，向山下走去。赤爾德的聲音自身後傳來，穿透清冷的夜色：“那些亂葬崗中的怨靈……唯有你能度化。我仍希望……你能去看一看。”
    淮安沒有回頭，隻是加快了腳步。
    他一口氣走到山腳，直到確信徹底遠離了那座藏著晷璽的山洞，也遠離了赤爾德那沉重的目光，才緩緩停下。雲樂始終安靜地跟在他身側，此刻輕聲問道：“殿下，您還好嗎？”
    淮安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我們走吧。”
    “好，我們回家。”雲樂握緊他的手，語氣堅定而溫柔，“我向殿下保證，隻要我在，無人敢動你。”
    淮安卻沒有移動腳步。他抬起頭，目光閃爍，望進雲樂深邃的眼眸：“我看見了……那顆龍形的晶體。”
    雲樂微微一怔。
    淮安的聲音很輕，卻字字清晰：“就是那顆龍髓結晶。當年你送給堯穆的，他將其掛在了劍穗之上。”即使隻是在紛亂的記憶碎片中驚鴻一瞥，但那是雲樂贈予的物件，他怎麼可能認錯！
    雲樂心中驀地一沉，不祥的預感成真，但他仍應道：“……是。”
    “所以，你也希望我是堯穆。”淮安的聲音平靜得近乎空洞，卻帶著穿透一切的力量，“你們每一個人，都希望我活成他的樣子。”
    “不！並非如此……”雲樂像是被這句話狠狠刺中，猛地抬頭想要辯解。
    但淮安看起來已疲憊到了極點，他抬手揉了揉眉心，打斷道：“我已經沒有力氣再重複了。我是淮安，隻是淮安。”
    雲樂唇瓣微動，還想說什麼，卻被淮安輕輕推開了。那動作幾乎是有氣無力的，帶著一種心灰意冷的疏離：“我不想再聽了……讓我一個人靜一靜。”
    說完，他轉過身，一步一步地朝著與雲樂、與那座北楚神山相反的方向走去。
    他沒有忘記安置村長和小荷，村民們原來倒下的地方已經什麼都不見了，好似被大地吞吃了一般，淮安心裏清楚，恐怕整座巍蒙山都已經逐漸被魔族蠶食。
    村民不過是遲一些的祭品。
    做完這些，他似乎用盡了力氣，他並不知道這條路通向何方，隻是本能地想要遠離——遠離這座山，遠離山中的神獸與晷璽，遠離所有與“堯穆”相關的人和事。
    巍蒙山的靈力確實如春風化雨，滋養萬物。淮安在此處停留的時光，雖短暫卻讓他的天眼汲取了足夠的靈氣，身上的傷口也在悄然愈合。
    他獨自走了很久，周圍的林木與原野漸漸稀疏，取而代之的是寬闊平直的通衢大道和逐漸熱鬧起來的城鎮景象。
    到雲蘿城了。
    淮安解下一直掛在腰間的黃金麵具，默默戴上。他曾隨師父走遍大周的城鎮，深知如何隱藏自己。此刻他無心與任何人有交集，隻想將自己隔絕開來。
    這麵具，還是在昭天宗時，雲樂送給他的。
    今夜雲蘿城中似乎正在舉辦某種盛大慶典，雖已至後半夜，街上卻依舊一片歡騰。處處張燈結彩，流光溢彩，人群摩肩接踵，笑語喧嘩。
    淮安獨自穿行在這片熱鬧的海洋裏，璀璨的光影掠過他冰冷的麵具，周圍的歡呼聲仿佛來自另一個世界。一股巨大的、難以言說的落寞，如同潮水般悄然湧上心頭，將他緊緊包裹。
    淮安垂眸，指尖拂過衣襟上細密的雲紋。這身衣袍，這副麵具，皆是雲樂親手為他置辦。如今卻被他任性拋下，獨留那人守在原地——淮安啊淮安，你真是好得很。
    周遭的喧囂忽然褪了色。燈火的絢爛、雜耍的熱鬧、小販的吆喝，全都模糊成一片灰蒙蒙的背景。淮安對這一切提不起興致，隻想尋個僻靜處歇腳，可人流推搡著他接連走過幾家客棧，得到的都是“客滿”的回應。
    世界忽然之間回到了原來的樣子，什麼燈火焰火各種表演，還有叫賣聲、叫好聲全都黯然失色，淮安沒什麼興趣，隻想找個地方歇腳，但是人群推推攘攘，走了好幾家客棧都說滿員了。
    隻能在路邊隨便找個地方一坐，看著人來人往，有點茫然。
    然後呢？晷璽沒拿，就這樣直接去找師父問個清楚？
    可時至今日，淮安捫心自問，他不想再問清楚什麼真相，他知道的真相已經夠多了，沒一個是他想接受的。
    忽然胸口一陣踴動，一個白白茸茸的小腦袋伸了出來，小心翼翼地瞧著他。
    淮安揉了揉它耷拉下去的粉紅耳朵，道：“你都聽見啦？”
    小兔子竟然點了點頭，嘰嘰嘰地叫著，淮安拍拍它的腦袋：“好啦好啦，這事不怪雲樂的，是我自己的問題，你一直待在我這裏會想家的吧，等我找個時間帶你回去。”
    小兔子嘰嘰嘰叫得很急切，兩個前爪拚命比劃，一副急得要說話的樣子，淮安不由得笑了：“不說這個了，你餓不餓？”
    他當然明白小兔子的意思，隻是此刻，他實在不知該如何麵對雲樂。
    按理說泥塑化身無需進食，但既然它已化作活蹦亂跳的形態，淮安也不很確定。
    小兔子似乎生氣了，猛地轉過身，隻留一個毛茸茸的小**對著他。
    “其實是我餓了，”淮安輕笑道，“前麵有賣青菜香菇包子的，我已經聞到香味了。”
    小兔子好像沒聽到，往他腰上拱，淮安反應過來的時候，小兔子已經鑽進了他的糖袋子，那最後一顆散發著沁人心脾味道的糖酪櫻桃已經落入小兔子嘴裏，吧唧吧唧兩口就吃完了。
    淮安揪著它後頸把它提溜起來：“誰讓你吃的？”
    小兔子三瓣嘴邊沾滿了嫣紅糖漬，嘴裏還嚼著止息花，竟朝淮安做了個鬼臉。
    “你！”淮安氣得說不出話，“不可以亂吃東西！這止息花有毒的！”
    小兔子兩個眼睛盯著他，嚼得更加用力，然後吞下去，從淮安手裏掙脫出來跳到地上，甚至人立起來和淮安對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