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驚雷突然劈落，精準地將最近三個魔化村民釘死在地。雲樂睜開眼，眸中殘餘的金色豎瞳正在緩緩消散。他反手一槍刺穿偷襲淮安的村民咽喉，槍尖雷光暴漲，將對方體內的魔種直接汽化。
    ”左七步，坤位。”雲樂的聲音已經恢複平靜，唯有槍勢比平日更加淩厲。淮安會意，生靈劍點地，七道金線順著雲樂所指方向蔓延，結成困魔陣。
    當最後一個村民在雷火中化為灰燼時，雲樂忽然單膝跪地，槍杆深深插入焦土。淮安看見他後頸處浮現出若隱若現的龍鱗紋。
    令淮安毛骨悚然的一幕出現了——所有”村民”齊刷刷跪了下來，朝著村長的方向深深叩首。
    ”村長，走吧...”農婦抬起頭，紫光中竟有淚水滑落，”您...活著...”
    ”是啊村長，”少年村民的脖子咯吱作響，”我們...早就不是...人了...”
    ”爹...”小荷爬向前，斷腿在泥地上拖出血痕，”求您...離開...”
    村長呆立原地，熒光忽明忽暗如同他劇烈波動的情緒。淮安突然明白了——這些村民雖然被魔族附身，但身為人的情感和記憶沒有被抹除過。也許他們在某些時刻仍然是村民。
    他們...在保護這個孤獨的老人。
    張德福跪在熒光中，懷中抱著恢複人形卻已氣絕的少女，放聲慟哭。
    淮安看著看著，忽然感覺這兩人的身影有些模糊，有另外的兩個身影以一模一樣的姿勢跪在他麵前，這兩人看起來都很年輕，可是.....看不清臉。
    斷斷續續的哭聲傳進耳朵，淮安忽然鼻頭一酸，眼睛就紅了。
    淮安這才發現自己的指尖在微微發抖——不是恐懼，而是胸口一陣觸電發麻的感覺，好像有什麼東西要從心底裏複蘇。他接過帕子時，注意到雲樂已經站起來，微不可察地調整了位置，正好擋在村長與他們之間。
    怎麼回事？
    淮安錯愕地看著自己的手，上麵有剛剛滾落下的一顆淚滴。
    “雲樂，”淮安被一股突如其來的悲愴撞得目光有點失焦，“我以前，失去過什麼重要的人嗎？”
    雲樂本能地伸手想擦去淮安臉上的淚滴，但是淮安目光亮晶晶的，兩隻眼睛像是海上升起的一彎藍月，皎潔無比，純淨而悲傷。
    “有。”雲樂目光裏似乎藏起了憂傷的情緒，他知道殿下已經在接近真相，他想帶殿下回到從前平靜無憂的生活，但已經不可能了，“不止一個。”
    那邊的魔族幾乎已經被擊殺幹淨，倒下的魔族皮膚發生很詭異的皸裂，這次他們不會再站起來，也不會再以假村民的方式陪著村長。
    村長佝僂著背，像一株被風雪壓彎的老鬆。他顫抖的雙臂緊緊抱著女兒冰冷的身體，每一步都走得極慢，卻又無比堅定。枯瘦的腳掌踩過染血的泥土，留下深深淺淺的腳印。
    ”我知道...這一天遲早會來...”老人的聲音沙啞得像是沙礫摩擦，”可我總想著...再撐一天...再撐一天...”
    雲樂靜立在晨光中，鎏金色的豎瞳映著地上那幾個翻滾的身影。他們身上沒有傷口，卻比那些死去的更加痛苦——紫黑色的魔氣如同活物般在他們皮膚下遊走，時而鼓起可怖的腫塊，時而撕裂出詭異的紋路。
    淮安走到雲樂身側，白衣下擺沾著露水和血漬：”你留了他們性命。”
    ”是。”雲樂的長槍斜指地麵，槍尖還滴著融化的雪水，”魔種已與魂魄糾纏，強行剝離隻會...”他突然住口，因為村長已經跪在了那幾個村民身旁。
    老人枯枝般的手指輕輕撫過每張扭曲的麵孔，動作溫柔得像在哄睡啼哭的嬰孩。淮安這才發現，那些被魔氣侵蝕最深的，正是平日最常圍著村長討糖吃的年輕人。
    ”再說兩句...就說兩句...”村長渾濁的眼淚砸在村民青紫的臉上，”下輩子...別投在這吃人的世道了...”
    他的指尖泛起微弱的熒光，依次點在每個人後頸的穴位。那些猙獰扭動的軀體突然安靜下來，仿佛瞬間沉入了最甜美的夢鄉。魔氣仍在，卻不再折磨宿主——這是最溫柔的鎮魂術。
    ”可能...是我們活得太久了...”村長收回手時，熒光如風中殘燭般熄滅。他最後望了眼沉睡的村民，抱起女兒走向霧靄深處的山徑。晨光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像一道正在淡去的墨痕。
    淮安突然想起藥典上的記載：螢火芝若是活過百年，便會自發熄滅光芒。原來有些生命，連存在本身都是種煎熬。
    “爹帶你走，咱們去個安靜的地方，好好睡覺.......”老村長的聲音越來越模糊，越來越低，卻還是不停地念叨著說著什麼，“好好睡覺.....”
    他的目光空洞無神，淮安和雲樂為他讓開一條通路，淮安目光閃爍，在老村長經過他時默默捏了個訣，在小姑娘身上一劃。
    “福緣符。”淮安輕歎，“香客們經常向老住持求這個，希望她下輩子真的能降生在有福之家。”
    ”走。”雲樂將長槍橫在胸前，槍身上古老的龍族銘文次第亮起，”該結束這場鬧劇了。”
    淮安輕笑，挽了個漂亮的劍花。兩人踏著滿地殘燼向山巔進發時，背影與千年前那兩個從屍山血海裏走出的少年奇妙地重合。
    隻不過當時的兩個少年，走向了兩個方向。
    地麵驟然震顫，碎石簌簌滾落。雲樂眸光一冷，長槍猛貫入地，槍尖雷光炸裂，地底傳來一聲淒厲嘶鳴，震動的土層竟硬生生被雷電釘住，歸於死寂。
    ”嗬。”雲樂冷笑，鎏金豎瞳掃過龜裂的大地，”魔族把這當老巢，連地脈都腐透了。”
    遠處一道白影疾馳而來，快得幾乎拉出殘影。淮安還未看清，肩頭便是一沉——那隻總神出鬼沒的兔子威風凜凜地蹲在他肩上，渾身絨毛炸開，耳朵筆直豎立，活像個剛打完勝仗的小將軍，連胡須都得意地翹著。
    ”殿下先走。”雲樂的聲音穿透煙塵傳來，帶著不容置疑的沉穩，”它認得路。”
    淮安失笑，指尖輕輕蹭過兔子毛茸茸的腦袋。這小家夥昂首挺胸的模樣，倒和雲樂立功時如出一轍——驕傲又克製，偏要裝作滿不在乎。
    兔子在他掌心人立而起，小爪子朝某個方向一指，明明被狂風吹得絨毛亂飛，卻仍固執地繃直耳朵，黑曜石般的眼睛亮得驚人。
    淮安一路飛奔至半山腰，忽見老村長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走在他前麵，仍然抱著小荷。
    淮安剛想從旁邊繞道走，忽然渾身一僵，猛地將兔子按進懷裏——周遭魔氣暴漲，枯木瞬間腐化成灰！
    不對！
    ”村長小心！”警告脫口而出的刹那，兩道黑芒如毒蛇般竄出。
    ”噗嗤——”
    枯槐樹下，老村長與小荷被魔氣凝成的黑矛當胸貫穿，生生釘在樹幹上。鮮血順著樹皮溝壑蜿蜒而下，在夕陽映照下泛著妖異的紫光。
    ”總算......”魔使從翻湧的黑霧中緩步走出，身後跟著上百名紫瞳傀儡。他優雅地撣了撣袖口並不存在的灰塵，”抓到你了，太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