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緊。”
    這聲低語混在雷暴中幾不可聞，可淮安卻感覺環抱自己的手臂又收緊三分。
    隻有老板的聲音依然刺耳：“給我等著，敢跟我結下梁子，你們在大周城，不會有好日子過！”
    萬來慶站在客棧廢墟之巔，錦袍上金線繡的蟒紋被雷火灼得焦黑翻卷。他肥碩的麵龐扭曲著，脖頸青筋暴起：”封九門！掘地三尺也要把那兩個雜碎找出來！”
    織柳單膝跪在滿地瓦礫間，寬大道袍竟纖塵不染，思緒已經飄回很遠的從前。
    數年前，織柳接到任務，上麵要求清剿一部分昭天宗。
    昭天宗是大周一種新興的職業群體，時常絞殺一些為禍人民的妖魔鬼怪，以此獲得百姓的賞金。
    這個由民間散修組成的民間組織，確實曾讓織柳暗自欽佩——他們用桃木劍和符咒，在城根下築起一道官府不及的防線。最鼎盛時，連三歲孩童都會唱”昭天郎，斬妖忙，護得萬家燈火亮”。
    直到那夜值更，織柳的諫言剛說到”可設監妖司統轄”，就看見皇上摔碎了茶盞：”愛卿這是要朕。。。與草莽共治天下？”
    輕飄飄的一句話，讓織柳當夜就跪在了詔獄的寒鐵板上。三個月後，織柳掛著半廢的左臂走出詔獄。昔日銀甲已換成白色官服。
    ”明日卯時。”同僚的酒杯與他相碰，”記得用火符，陛下愛看那火光。”
    織柳沉默著飲盡杯中酒。酒液倒映著他新換的官印——”清剿使”三個篆字，像三條纏住脖頸的毒蛇。
    那夜的雷雨，至今仍在織柳的噩夢裏傾盆而下。
    他們夜襲昭天宗聚居地，順利完成七成的清剿任務，不曾想忽然大雨傾盆，狂風攜著萬鈞雷霆將他們擊得潰不成軍。
    詭異的是，這些雷霆似乎。。。有所選擇。它們精準劈在織柳的親衛隊中間，織柳親眼看見，一道雷光甚至繞過抱孩子的女修，將追她的三個官兵劈成焦炭。
    好在雖然損失慘重，不過清剿任務已經完成，當晚血流成河，皇上看到了士兵的傷亡人數也沒有怪罪。
    幾年來，負責監督人數的禦史也沒有呈上需要清剿的奏折，昭天宗的人數應該是在容許範圍內。
    隻是那天的天氣，織柳記到了今天。
    他生在雷暴最可怕的異域，也沒見過如此陣仗。
    柔和的陽光透過高大的闊葉林，在林間投下斑駁的光點。
    在林間深處，一幢破舊的瓦舍布滿了爬山虎，仿佛和整片森林長在了一起。雲樂身形如電，比萬來慶的指令先一步到達城門，帶著淮安迅速出城，找了一處偏僻的村莊安頓下來。
    淮安在鳥鳴聲中睜眼，看見茅草屋頂漏下的光斑在紗帳上搖曳。昨夜的血腥氣已被鬆木香取代，連腰間劇痛的傷口都裹著新鮮的藥草。他試著動了動手指，觸到粗布被褥上細密的針腳——有人把每處可能磨到皮膚的接縫都翻到了外麵。
    木門”吱呀”輕響。晨光勾勒出少年逆光的剪影：他赤腳踩在門檻上，銀發梢還沾著溪水，懷裏抱著的野果在衣襟上滾出圓潤的水痕。
    看著他的背影，淮安忽然有些心安。
    ”再睡會兒。”少年聲音比林霧還輕，”我去采些蘑菇。”
    淮安的指尖剛觸及陶碗邊緣，突然頓住。晨光穿過水紋，在少年銀灰色的瞳孔裏折射出細碎金斑。
    ”我。。。”淮安喉結滾動，碗中清水映出自己狼狽的倒影，”該怎麼稱呼你？”
    少年歪了歪頭，發梢滑落幾顆未幹的水珠。這個動作讓他看起來終於符合外貌的年紀——約莫隻有十五六歲模樣。
    少年看他喝完，然後淡淡道：“我沒有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