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一夜雪,迷蘭棹 第一卷.第一章.黑雲壓城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723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第一章.黑雲壓城
“這酒你喝不喝?”隨著一個不容置疑的幹練女聲一同落桌的是長安新開的酒肆鎮店酒壇子。錄事蘇承明嚇了一跳,顫抖地抬起頭,看見自家大理寺唯一的女司直林越正一腳踩在酒壇的封紙上。
“大姐頭……你也知道……我,我我酒量不行的。”蘇承明說話的時候牙床打架——不知是凍的還是嚇的。他咳嗽一聲,看著堆積如山的案卷卻又忍不住揉著充滿血絲酸脹疼痛的眼“大姐頭,我知道這人臘案實在是太突然,死者又是今年淮南道解元張彥修……大家……已經三天三夜沒合眼了。”蘇承明攥著拳頭咽了口唾沫,“但凶手實在是太難找了。”
“你困了?”蘇承明聽見他對麵的“大姐頭”林越,這個大理寺唯一破例的女武職司直聲調陡然高了幾個度。
“大姐頭……”蘇承明聲音小的像蚊子嗡。最後自己都聽不見了。
“那就你去睡,剩下的,我來查。”蘇承明覺得自己肩膀拍了下,聽到了林越腿落地的“咚”聲。還沒等他反應過來,林越就轉到他身邊,準備坐下本來是他的錄事桌。
“大姐頭,這能行嗎?”蘇承明覺得臉部發燙,“你自己也三天沒睡了,而且這是錄事的活兒,裴大人……”
“少廢話。”林越已經看開卷宗,在空白的錄事簿上寫寫畫畫。頭也不抬,“你案卷的錯別字不還是我這個司直幫你改的?而且大理寺上下誰不知道我和師父的交情?師父不會因為我幫你就找我麻煩。還有,我身子骨比你們這些舞文弄墨的硬。夜,我林越可以熬,你們,不行。”
“謝謝大姐頭。”蘇承明鼻子一酸,重重的點頭,“大姐頭也要早點睡。我讓廚房的張姨給大姐頭明天多備幾碗羊湯!”
“少貧嘴了。早點睡去。”
“是!大姐頭!”。
“你們文人還真是磨嘰。”林越抬頭一眼看著蘇承明離開,,低頭又看了一眼標畫滿的卷宗:“死者張彥修。死因疑似中毒,但屍體皮膚過分光滑,狀同蠟紙。七竅疑似被同種油臘封堵……”
“林丫頭?怎麼是你坐這兒?小蘇呢?”林越聽見聲音手中的毛筆不覺一頓。
“老盧?”林越抬眼瞧見大理寺老主簿盧子昭,嘴角微微一動,“小蘇他太困了。我替他當值。不過老盧,你怎麼也不困?”
“唉。我啊年紀大了,睡不著了。也醒得早。倒是你!林丫頭,你比小蘇還小,結果呢,還比他折騰自己的身子。”盧子昭已經不知道這是第幾次“勸”這個小丫頭了。
“哎,老盧啊你可不能這麼說。”林越停下筆,悶聲喝了一大碗壇子裏的酒。“小蘇那細胳膊細腿的,遲早受不住咱們大理寺這麼熬,我林越,打小練刀劍鞭子,每天都練到半夜三更到公雞打鳴啊!早習慣了。”
“林丫頭,可你……”
“老盧是怕我打盹,朝著卷宗亂塗亂畫?”林越眨眼,“沒事,我要是眼皮子打架了,我就喝一碗,保準比那捉老鼠的貓頭鷹還精神!”
“林丫頭啊。”盧子昭的苦笑歎息淹沒於乍起的風雪聲,“林越這丫頭,還是一如既往地倔。”
“對了老盧,你最近把那本當寶貝捧著的叫什麼酉陽的書能不能借我?”林越沒聽見盧子昭的感慨,她冷不丁的這麼一句,讓盧子昭一下子不知道怎麼答話。
“林丫頭說的是太常寺段少卿的酉陽雜俎?”盧子昭差點以為自己耳背,笑罵她“前些日子丫頭你不是罵老夫看這本閑書浪費時間嗎?怎麼這麼快就……”
“我想通了,隻要對案件有用的就不是”閑書”。”林越“砰”的一聲合上替蘇承明抄錄的卷宗。“不過老盧你剛說那書作者是……”
“太常寺的段少卿。”盧子昭幾乎是本能的回答“段少卿說是咱們長安行走的”藏書閣”都不為過……”
“老盧啊現在案子緊。等結案了。我在聽你講那個什麼少卿。”林越趕緊打住盧子昭。“現在重要的是,你把書借我。”
“行。林丫頭。我年紀大了容易嘮叨,你別放心上。我馬上給你拿書。”盧子昭知道林越向來不願意磨蹭,轉頭進了自己庫房,過了約摸一刻鍾,盧子昭把一個靛藍絹刻本的酉陽雜俎遞到林越案頭。
“我就知道咱們大理寺,老盧你這裏最不缺書。”林越笑了,起身遞給盧子昭一把當雪的傘。“今冬雪急,您慢著點,我還要查案,就不送了。”
“林丫頭還是一如既往地熱心腸。不用擔心我了。林丫頭也要早些睡。別凍壞身子了。”
“好嘞老盧,我還得整理完這個案卷子。”
“哎,自打出了這案子,林丫頭這個抓犯人的,想結案的心比裴大人都急!”盧子昭感慨被冷風卷走,林越沒聽見。他也沒留意燒了一半的魚脂燭的燭光下,林越一字一句翻閱酉陽雜俎眉頭卻越發緊皺的神情……
“聽說了嗎,裴寺卿對咱們大姐頭發火了!”第二天盧子昭和蘇承明剛要到大理寺準備點卯。就聽見幾個剛入職不久的小評事互相咬耳朵,“不是吧?裴寺卿不是最護咱們”大姐頭”的短兒的人嗎?訓她?太陽打西邊兒出來了?”
“胡鬧!”伴隨著不知是令箭還是書簡的散落聲傳來的厲喝聲,確實是裴青寂的。
“林丫頭被訓了?還真是開天辟地頭一回。”盧子昭都一愣:他和裴青寂共事近十年,上一次裴青寂發這麼大的火,還是宰相插手大理寺判案的時候。
“要不我們幫大姐頭說說話?”
“這……”
“先別急,你們知道大姐頭幹了什麼讓裴寺卿發了這麼大火?”蘇承明再也憋不住了問了出來。
“好像也沒啥啊。”兩個小評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就大姐頭例行公事把要抓捕犯人的呈文給交上去了,然後咱們寺卿就發了這麼大的火……”
“怪事。這個案子出的時候裴寺卿不是急著要把犯人緝拿歸案嗎?怎麼大姐頭好不容易幫咱抓到人了,寺卿反而不讓抓了?”蘇承明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剛要上前一步問問什麼情況,結果盧子昭抓住蘇承明的衣袖,蘇承明本能地回頭,對上了盧子昭“大事慎言”的眼神。
“完了。”蘇承明心領神會,“估計大姐頭這次又要得罪哪個”尊貴”的刺頭兒了。”
幾人悄悄地隨著厲喝聲跟了上去,隻見裴青寂麵色鐵青地握緊寫著顏體請呈——定是林越昨天熬夜寫好的那份。台階下的林越雖然低頭拱手,但眼中的銳芒好似剛開刃的劍。嚇得小評事和蘇承明一哆嗦。
“你可知你要抓的是什麼人!”裴青寂對上林越毫不退縮的眼神,“太常寺的段成式,段少卿!”
“段少卿?”盧子昭一聲驚呼,但是又下意識捂住了嘴。“林丫頭怎麼查他頭上了?”
“管他是什麼太常寺還是鴻臚寺,就算是師父您犯案,我林越也照抓不誤!”林越身體退了半步,但卻絲毫不肯退讓。
“段少卿殺張彥修,可有實證?”裴青寂的怒火降了些。
“師父。”林越隻是一招手,一個停屍房的小卒端上來物證,裴青寂眉頭一皺。
是案發現場的儺麵,太常寺僅有。麵具處的獠牙沾著些許朱砂。朱砂配著儺麵,倒有了點故事裏吃人的惡鬼的意味。
“師父。這些朱砂我已經派人驗了全長安的賣朱砂的去處,都沒有麵具這般純淨。”林越粗糲的手指往麵具的獠牙上一撚,“這些朱砂明擺著是太常寺的貨。”
“就憑這個?”裴青寂挑了一下眉頭,並未多言。
“師父。我昨晚研讀了段少卿的著作。”林越握了一下拳頭,和錄事評事暗中觀察的盧子昭看見林越交給裴青寂的紙稿,心忽的一跳:林越竟把酉陽雜俎書裏的內容用顏體一字不差地謄了下來。
“張彥修的死狀和這篇文裏寫的”人臘”的樣式,分毫不差。”林越平靜地望著裴青寂擰的越來越緊的眉頭,“這段少卿著作晦澀,就這一篇,學生讀了整個通宵才讀懂了一二……張彥修的死狀竟和原著記錄分毫不差,想必……”
“蘇錄事。”裴青寂的餘光瞥到大理寺正在偷看的幾個,蘇承明被裴青寂的眼神嚇得差點栽倒,得虧那兩個小評事扶住他。
“下官在。”
“死者張彥修的檔案可有眉目?”裴青寂做了個虛空**的動作示意蘇承明安心。
“哦,死者張彥修,籍貫淮南道,去年解元……父親是前任縣尉,張明……張明曾……”蘇承明不知是目光掃到什麼,聲音越來越小,隔了幾行才朗讀,“死前赴長安來參加今年春闈,曾在平康坊與幾個同期考生喝酒。”
“這些大家都知道,前邊的。”裴青寂臉上沒有一絲波瀾。
“寺卿,什麼前邊的?”
“張明那段你自己都不敢念了,師父當然沒聽見了!”林越忍不住敲了一下蘇承明的腦袋。
“哦,哦!”蘇承明是有什麼心事的,牙關閉著把剛才咕噥著那段念出來“其父張明,曾檢舉……檢舉令狐滈強占民田。後因……越權言事被貶黜。”
“嘖,這令狐滈是什麼人?明明是他……”林越剛想開罵,裴青寂給了他一個眼神,林越趕緊把從牙縫裏的話又咽了回去。
“蘇錄事,那大理寺的檔案可有記載段少卿和張彥修家有無往來?”裴青寂撿著地上散落的令箭,語氣平靜得不像是追問。
“並未。”蘇承明快速掃了一眼卷宗,“張彥修連段少卿的麵都沒見過。”
“許是你腦子忘事快,把他倆的往來給落了!”林越一拍**。
“非也。”裴青寂不置可否,頭卻輕輕搖了幾下,裴青寂讓蘇承明退下,“你可還記得,張彥修在赴考之前並未去過長安?”
“師父也想給那個段少卿辯白?”林越已經握著匕首打算出門,結果被裴青寂一把拉住。
“可那儺戲麵具,和麵具獠牙上的朱砂,甚至是死者死狀!分明是太常寺的,證據是騙不了人的!”
“為師什麼時候教你,查案的時候隻看物證了?”裴青寂笑著拍了一下林越的肩膀,林越一下子被噎住,聲音又突然起了高調:“可是……大家都查了這麼久的案子,好不容易有點眉目。師父就因為嫌犯是朝中官員就畏手畏腳?!”
“證據是不會騙人。但人會用”證據”騙人。為師不是畏手畏腳,你可知,那太常寺的的段少卿是什麼人?”
“”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這是師父您教我的。”林越已經一腳靠近門檻,“哪怕是聖上犯罪,在我林越這裏,照審不誤!我知道我一個六品的抓不了四品官兒,但我不問個明白,我就不是林越!”
“這姑娘,還是一如既往地倔。”裴青寂望著林越在風雪中大步流星的背影,隻是不覺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