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三這兩天的心情很不錯。
    他坐在集市的攤位上，時不時地瞥一眼村口的方向，嘴角掛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冷笑。
    三天之期，今天就是最後一天。
    那個叫陳默的病秧子，居然妄想用一個破碗就從他手裏賒走一斤鹽，還大言不慚地說要雙倍奉還。簡直是天方夜譚！
    趙三已經盤算好了。等今天集市散了，那小子要是還不上鹽，自己就立馬帶人去他家，把他抓來當長工，至於他那個水靈靈的妹妹……嘿嘿，賣給縣裏的大戶人家當丫鬟，少說也能換回幾石糧食。
    這筆買賣，穩賺不賠。
    周圍的村民也都知道這件事，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對著陳家的方向指指點點，等著看好戲。
    “那陳家小子今天怕是慘了。”
    “可不是嘛，敢跟趙裏正耍橫，這不是找死嗎？”
    “可惜了那女娃，長得還挺標致的……”
    就在眾人議論紛紛之際，一個平靜的聲音在趙三耳邊響起。
    “趙裏正，我來還鹽了。”
    趙三猛地抬頭，隻見陳默正靜靜地站在他的攤位前。他身後跟著妹妹陳月，小姑娘手裏捧著一個用麻布包裹的東西，神情有些緊張。
    今天的陳默，似乎和前兩天又有些不同。雖然依舊穿著破舊的衣服，但他的腰杆挺得筆直，眼神清亮，臉上帶著一種說不出的自信，完全沒有大難臨頭的慌張。
    趙三心中“咯噔”一下，升起一絲不妙的預感。
    “還鹽？”他冷哼一聲，皮笑肉不笑地說道，“好啊，兩斤粗鹽，拿來吧。”
    陳默沒有說話，隻是對陳月點了點頭。
    陳月走上前，小心翼翼地將手裏的麻布包放在攤位上，然後緩緩打開。
    當麻布完全展開的那一刻，周圍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
    隻見麻布之上，堆放著一捧晶瑩剔透、潔白如雪的顆粒狀晶體。在陽光的照射下，那些晶體閃爍著細碎的光芒，仿佛不是凡間的產物，而是天上的仙人遺落的寶物。
    “這……這是什麼？”一個村民忍不住驚呼出聲。
    趙三也看呆了。他活了半輩子，從未見過如此潔白、如此純淨的東西。這玩意兒是鹽？怎麼可能！他賣的鹽，都是灰黑色的鹽塊，又苦又澀。而眼前這東西，簡直比最上等的粟米還要好看！
    “這就是我還你的鹽。”陳默淡淡地說道。
    “胡說！”趙三回過神來，第一反應就是不信，“這分明是硝石或者明礬！你想用這東西來糊弄我？”
    在當時，硝石和明礬也是白色的晶體，但味道和鹽天差地別。
    “是不是鹽，裏正嚐一嚐便知。”陳默一臉從容，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趙三將信將疑，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撚起幾粒白色晶體，猶豫了一下，還是放進了嘴裏。
    晶體入口即化。
    下一秒，趙三的眼睛猛地瞪圓了，臉上的表情精彩到了極點，從懷疑、到震驚、再到狂喜！
    沒有絲毫的苦澀味！沒有半點泥沙的腥氣！
    一股純粹到極致的鹹鮮味道，如同驚雷一般在他的味蕾上炸開，瞬間席卷了他的整個口腔。那是一種他從未體驗過的、美妙絕倫的滋味，讓他感覺自己前半輩子吃的鹽，簡直就是豬食！
    “這……這真是鹽？！”趙三的聲音都在顫抖，他不敢置信地看著陳默，眼神裏充滿了駭然。
    “如假包換。”陳默點了點頭，“我稱之為，雪鹽。這一包，不多不少，正好兩斤。現在，我們兩清了。”
    說罷，他便要去拿回抵押在攤位上的那隻破碗。
    “等等！”
    趙三猛地按住陳默的手，臉上堆滿了諂媚的笑容，與之前的刻薄模樣判若兩人。他的聲音都變了調，充滿了討好和急切。
    “陳……陳小兄弟，別急著走啊！是老哥我有眼不識泰山，您大人有大量，別跟我一般見識！”他一邊說，一邊狠狠地抽了自己一個嘴巴，“你看，這……這雪鹽，你還有嗎？不不不，我是說，你這鹽，賣不賣？”
    周圍的村民全都看傻了。
    前倨後恭！這變臉速度，簡直比翻書還快！
    所有人都用一種看怪物的眼神看著陳默。他們想不明白，這個前幾天還快要餓死的病秧子，怎麼突然就搗鼓出了連裏正都要低聲下氣求購的寶貝？
    陳默心中冷笑，但臉上卻不動聲色。他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賣？”他故作沉吟，“這雪鹽製作不易，耗費心神。我這點存貨，自己吃都不夠，恐怕……”
    “夠！怎麼不夠！”趙三急了，他一把拉住陳默的袖子，壓低了聲音，幾乎是用哀求的語氣說道，“小兄弟，你開個價！隻要你肯賣，價錢好商量！用糧食換，你看行不行？”
    糧食！這正是陳默最需要的東西！
    他等的就是這句話。
    “糧食？”陳默挑了挑眉，“怎麼換？”
    趙三眼珠一轉，咬了咬牙，伸出五根手指：“一斤雪鹽，換五鬥粟米！不，十鬥！換一石粟米！”
    一石，在漢代大約等於後世的二十七斤左右。
    這個價格一出，周圍頓時一片嘩然！
    一斤鹽換一石粟米！這簡直是天價！要知道，平時一斤粗鹽，最多也就換一鬥米，而且還得是年景好的時候。
    陳默心中一動。他知道，趙三這是看出了雪鹽背後巨大的利潤空間。這種品質的鹽，別說在陽翟縣，就算拿到許都，賣給那些達官顯貴，價格還能再翻上幾番！
    “一石太少了。”陳默搖了搖頭，語氣平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口吻，“趙裏正，你我都是明白人。這雪鹽的價值，你比我清楚。它不止能吃，更能用來打通門路，結交貴人。這個價值，區區一石粟米，買不到。”
    趙三的額頭滲出了冷汗。他發現自己完全被眼前的少年拿捏住了。對方的每一句話，都說到了他的心坎裏。
    “那……那小兄弟你說，要多少？”
    陳默伸出兩根手指。
    “兩石。一斤雪鹽，換兩石粟米。而且，我隻要脫了殼的上等粟米。”
    趙三的臉頰抽搐了一下。兩石粟米，足夠一個成年人吃大半年了。這簡直是在他心頭割肉。
    但他看著那包潔白如雪的鹽，又想到了這東西能帶來的巨大利益，最終還是一咬牙，一跺腳：“好！成交！兩石就兩石！”
    他生怕陳默反悔，連忙招呼自己的婆娘回家去扛糧食。
    很快，兩大袋沉甸甸的粟米就擺在了陳默麵前。
    陳默檢查了一下，確認是上好的粟米後，滿意地點了點頭。他將其中一包雪鹽推給趙三，然後對陳月說道：“月兒，我們回家。”
    陳月還處在巨大的震驚中沒有回過神來，隻是下意識地跟著兄長。她看著那兩大袋足夠他們吃上很久很久的糧食，感覺像是在做夢。
    就在陳默準備扛起糧食離開時，趙三又湊了上來，搓著手，一臉討好地問道：“陳小兄弟，你看，這雪鹽……你以後還能做出來嗎？咱們可以長期合作，我保證給你全鄉最高的價格！”
    “看情況吧。”陳默模棱兩可地回了一句，便不再理他，扛起一袋粟米，帶著妹妹離開了集市。
    看著陳默離去的背影，趙三的眼神變得無比複雜。他知道，這個陳家村，恐怕要出一條真龍了。他必須得想辦法，和這條龍牢牢地綁在一起！
    而此時，在集市不起眼的角落裏，一個穿著短褐、頭戴鬥笠的漢子，將剛才發生的一切都看在眼裏。他看著趙三攤位上那包雪鹽，眼中精光一閃，悄無-聲息地轉身離開，朝著陽翟縣城的方向疾馳而去。
    ……
    與此同時，陽翟縣城，潁川荀氏的一處別院內。
    一位身著錦袍、氣質儒雅的中年管事，正聽著手下的彙報。
    “……稟報荀管事，鄉下各處都出現了糧荒，采買的糧食數量不足預期。而且，鹽價飛漲，百姓多有怨言。”
    荀管事眉頭微皺：“又是如此。這該死的亂世……嗯？等等，你剛才說什麼？鹽？”
    他像是想起了什麼，對下人吩咐道：“去，把前幾日從鄉下收來的那幾塊”奇石”拿來我看看。”
    很快，下人捧著一個木盒上來。盒子裏，放著幾塊灰黑色的、帶著苦味的石頭。這是前幾日，一個鄉下小吏為了巴結荀家，特意獻上來的“祥瑞”，說是天降神石。
    荀管事撚起一塊，放在鼻尖聞了聞，又用舌頭舔了一下，眉頭皺得更深了。
    這分明就是最劣質的鹽礦石！
    “愚不可及！”他怒斥一聲，正要將東西扔掉。
    就在這時，剛才那個去集市的鬥笠漢子，急匆匆地從門外跑了進來。
    “荀管事！大事！我在陳家村的集市上，見到了一種神物！”
    “何事如此驚慌？”荀管事不悅道。
    那漢子顧不上喘氣，激動地說道：“鹽！一種潔白如雪、味美至純的鹽！當地人稱之為”雪鹽”！我親眼所見，鄉裏一個裏正，用兩石上好的粟米，才換來一斤！”
    “什麼？！”
    荀管-事“霍”地一下從座位上站了起來，臉上滿是震驚和不敢置信。
    潔白如雪？一斤換兩石粟米？
    他猛地低頭，看了看手裏這塊又苦又澀的黑色鹽礦石，再想象著手下描述的那種“雪鹽”。
    一個驚人的念頭，瞬間劃過他的腦海。
    “陳家村……製出雪鹽的人，叫什麼名字？”他的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
    “聽那裏的裏正叫他……陳默！”
    “陳默……”荀管事喃喃自語，眼中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光芒，“快！備車！我要親自去陳家村看看！”
    他有一種強烈的預感，這個叫“陳默”的少年，和他手中的“雪鹽”，或許將成為潁川荀氏在這亂世之中，一個意想不到的巨大變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