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鎮青石坡。
    村外亂葬崗邊緣，暴雨如注，電閃雷鳴。泥濘的土地上散落著扭曲的樹影和被雨水衝刷出的森森白骨。
    江止問渾身濕透，滿身泥漿，像一尊被世界遺棄的泥塑。他雙手捧著各種味道的棒棒糖。
    雨水冰冷，砸在他臉上毫無知覺。
    “救人……救人……？”一個嘶啞破碎的聲音從他喉嚨裏擠出，起初隻是低語，隨即被狂風撕扯著，化作一聲野獸般的咆哮，衝破了雨幕，撕裂了雷鳴：“我連親妹妹都救不了，還救什麼人？”
    遠處一個婦女抱著奄奄一息的嬰兒，焦急地看著江止問，想上前又怕阿山夫婦。
    “快送孩子去醫院吧，這裏不再看病。”阿山聲音冰冷，直接把那婦人攔在了外麵。
    “外麵醫院太貴了，求求你們，看看我孩子吧。”婦女痛苦流涕。
    “這裏免費，但卻要了歸償妹子的命！”阿山突然怒吼，直接把那婦女嚇跑了。
    阿山的怒吼絲毫沒影響到江止問，隻見他猛地昂起頭，布滿血絲的雙目死死瞪向漆黑如墨、電蛇狂舞的天穹。雨水瘋狂衝刷著他扭曲的麵容，分不清是雨還是淚，抑或是心頭淌出的血。
    “我用黑狗骨灰填了地！用雄雞幹屍封了煞！用犍牛石像鎮了魂！我用無數牲口的命……用它們的痛苦、它們的異變、它們死後留下的詛咒……去換那些人的安康！”他每吼出一句，就向前踉蹌一步，泥漿四濺，如同踩在無數犧牲者的屍骸之上。
    “我以為我在行善！我以為我在救人！我以為……我是在這汙濁世道裏，點一盞微弱的燈！”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泣血的顫音，充滿了自我毀滅的癲狂，可這燈油……燒的是誰的命？！”他回頭看向那些圍觀的村民，突然大笑道：“救一命，多一份孽債，救你們一次，你們就避我們三分，罵我江家是邪祟，如今我的阿歸死了，你們還想我救命，我問你們，是救誰的命，啊，救誰的命！”
    他的瘋狂大笑，直接把那為數不多的村民嚇跑了。
    他的眼前又接著閃過無數畫麵：被他刻符後燒成骨瓷、嗚咽在廢墟中的黑狗；啄食汙血後哀鳴七日、幹癟如柴的雄雞；犁地至死、化作冰冷石像的犍牛……最後，所有的畫麵都定格在一張蒼白卻帶著溫柔笑意的臉上——他的阿歸，他的妹妹，他以為可以用“歸家”之名庇護一生的江歸償！
    “阿歸……阿歸啊！”這聲呼喚不再是哥哥的溫柔，而是瀕死野獸絕望的哀嚎。
    “我救了千萬人……可我卻救不了你！我連……我連你真正的名字都不知道！”歸償”……歸償……哈哈哈哈哈……”他突然爆發出淒厲至極的笑聲，比哭更令人心碎，“原來從你踏入江家門的那一刻……你的命……就早已被寫進了這該死的契約裏！成了待償的債！成了我江止問……親手為你挖好的墳！！”
    極致的悔恨如同毒藤，瞬間絞緊了他的心髒，勒斷了他最後一絲理智。他救過的人命，此刻都化作了無形的秤砣，沉甸甸地壓在他的靈魂上，將他拖向名為“罪孽”的深淵。他救世？他不過是個最殘忍的劊子手！用最無辜者的血，染紅自己“神醫”的虛名！
    “錯……錯了……全都錯了！”他嘶吼著，指甲深深摳進自己的頭皮，仿佛要將這被邪術浸染、被謊言蒙蔽的腦子生生挖出來，“這雙眼……看了多少病？辨了多少症？卻唯獨……唯獨看不清這手上沾的血！看不清……近在咫尺你的命！”
    悲憤與自我厭棄如同火山般噴發。他猛地抬起沾滿泥濘和雨水的手，沒有絲毫猶豫，將兩根食指的指尖，狠狠刺向自己那雙曾洞悉百病、被無數人視為希望的瞳孔！
    “呃啊——！！！”
    一聲不似人聲的慘嚎響徹亂葬崗，甚至壓過了滾滾驚雷！劇痛瞬間剝奪了所有感官，世界陷入一片純粹、粘稠、滾燙的黑暗與血紅。溫熱的液體混合著冰冷的雨水，沿著他慘白的臉頰洶湧而下，是血？是淚？還是靈魂被撕裂後淌出的悔恨？
    他踉蹌著，如同被抽去了脊梁，重重跪倒在妹妹墓前。雙手死死捂住血流如注的雙眼，身體因劇痛和更深的絕望而劇烈抽搐。
    黃蘇蘇母女嚇的失聲尖叫，被阿山緊緊抱住。
    葬陰棍重重掉在地上，一個女子的身影毫無征兆地直挺挺地倒在了泥水之中。
    “蘇蘇，你快帶樂晗回去，我送老大去醫院。”
    黃蘇蘇聞言連忙去扶地上的身影，地上的女子卻搖搖頭，示意她不要管。
    阿山衝過去緊緊抱住江止問，讓他不要再自殘，可江止問絲毫不理會，自顧自的哀嚎。
    “阿歸……哥瞎了……哥再也看不見那些需要救的人了……”他蜷縮在冰冷的泥水中，像一頭瀕死的困獸，對著無邊的黑暗和虛空低語，仿佛妹妹的魂魄還在身邊，“這樣……是不是……就再也不會有人……因我而死了？”
    “這樣……是不是……就能……還你……一點點……”最後的話語被劇烈的哽咽和風雨聲吞沒。
    “啪！”
    一聲清脆的耳光在江止問臉上響起，趙樂晗跪坐在麵前，手掌微微顫抖，“你以為這樣姐姐就好受了，你以為你瞎了眼睛就解脫了！”
    “江止問，你給姑奶奶清醒一點，”她猛地抓住江止問的衣領，把他扯到自己身前，“你忘了姐姐說過什麼，這些人負了你江家，姐姐可有負你江家，這些人的死活你可有不管，姐姐的話你不可不聽。”
    “你的眼睛瞎了，我可以陪你，你不想救人，我們就不救，你想遠離他們，我就陪你躲進深山，一輩子不出來，但你若心死了，我趙樂晗便當沒了你這個人，我肚子裏的孩子便當沒了你這個爹！”
    趙樂晗最後一句話像一記響雷，直接把他拉回了現實！
    他摸著趙樂晗的手，又摸了摸她的肚子，然後他慢慢把耳朵貼了上去……
    趙樂晗輕輕摸著他的臉，眼睛看向遠方，她緊緊咬著嘴唇不讓自己哭出來。
    就這樣也不知過了多久，雨終於停了。
    阿山回到黃蘇蘇麵前，蘇蘇我們也去深山吧，和老大他們一起。
    黃蘇蘇輕輕點點頭，“好，早就想離開這裏了。”
    夜晚再次來臨，青山鎮青石坡江家小院的燈再也沒有亮起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