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靖王府內尋常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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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熹微,天朗氣清。
靖王府的後花園裏,晨露未散,花木扶疏。仆役們早已忙碌起來,灑掃的侍女提著水桶輕手輕腳地走過回廊,生怕驚擾了主子的清淨;廚房的婆子們正張羅著早膳,蒸籠裏飄出甜糯的香氣,混著新沏的茶香,悠悠地散在晨風裏。
蘇曉卿披著件素色外袍,踏著青石板路往藥廬方向走去。他昨夜睡得晚,眼下還帶著些倦意,但晨風一吹,倒清醒了幾分。
剛到藥廬門口,便聽見裏麵傳來窸窸窣窣的動靜。推門進去,正巧看見簫逸摸索著從床榻上起身。
十五歲的少年身形修長,卻仍帶著幾分未褪的青澀。他穿著素白的單衣,黑發微亂地散在肩頭,襯得膚色愈發蒼白。眼上覆著的紗布幹淨整潔,顯然剛換過藥。
聽到開門聲,他側了側頭,唇角微揚:”王爺?”
”嗯。”蘇曉卿應了一聲,走到他身旁,順手替他理了理衣襟,”睡得如何?”
”還好。”簫逸答道,手指無意識地碰了碰掛在頸間的香囊,”就是做了些夢,記不清了。”
其實他記得,他夢見自己還在西夏牢房裏,蘇曉卿從未救過自己,夢到南梁皇宮被熊熊大火包圍,父皇母後在烈火中向自己招手.....
蘇曉卿沒多問,隻道:”先洗漱,待會兒一起用早膳。”
簫逸點點頭,摸索著去拿放在床邊的水盆和帕子。他雖然看不見,但動作並不慌亂,顯然已漸漸適應了這樣的生活。蘇曉卿站在一旁看著,並未插手,隻在少年險些碰倒茶杯時伸手扶了一把。待簫逸收拾妥當,侍女們也恰好送來了早膳。清淡的粥品、幾樣小菜,還有一碟剛蒸好的桂花糕,甜香撲鼻。蘇曉卿在桌邊坐下,替
蘇曉卿盛了一碗粥,推到他手邊:”小心燙。”
簫逸低頭嗅了嗅,疑惑道:”百合蓮子粥?”
”鼻子倒靈。”蘇曉卿挑眉,”廚房特意給你熬的,清熱安神。”
簫逸沒說話,低頭慢慢喝粥。晨光透過窗紗落在他身上,勾勒出少年清瘦的輪廓。紗布下的眼睛雖看不見,但睫毛低垂時,仍能在臉頰上投下一小片陰影。蘇曉卿夾了一塊桂花糕放到他麵前的碟子裏:”嚐嚐,新做的。”
簫逸咬了一口,甜糯的滋味在舌尖化開,他頓了頓,忽然道:”王爺.....難道不用上早朝嗎?”
”我跟小皇帝遞了請假的折子,”蘇曉卿喝了口茶,”大魏又不是沒了我就亡了,養著那幫文官也不是都來吃白飯的。”
簫逸”嗯”了一聲,唇角忽然微不可察地彎了彎。窗外,幾隻雀鳥落在枝頭,嘰嘰喳喳地叫著。花園裏,仆役們仍在忙碌,偶爾傳來幾句低聲的交談。
這種平淡而溫馨的場景他已經很久沒有體驗過了。
蘇曉卿執起筷子,動作優雅從容。他夾了一枚水晶蝦餃,薄如蟬翼的皮兒裹著**的蝦仁,透出淡淡的粉色。
他咬了一口,鮮甜的滋味在舌尖漫開,不由微微眯起眼。”師姐從前最愛吃這個,”他忽然開口,聲音裏帶著幾分懷念,”不過她剛拜師時,連生火都不會。”
簫逸正捧著粥碗的手一頓,抬起頭:”母後……不會做飯?”
”何止是不會,”蘇曉卿輕笑,”師姐第一次下廚,差點把廚房燒了。”
那年山中春雨綿綿,師父外出雲遊,留他們二人守山。杜若信誓旦旦要負責夥食,結果米沒淘淨就下鍋,煮出來的飯夾著砂礫;炒青菜時火候太大,菜葉焦黑如炭。
蘇曉卿看著桌上黑乎乎的”傑作”,沉默半晌,最後默默去後山挖了兩根筍,就著溪水洗淨,切成薄片涼拌。杜若咬著筷子,眼巴巴看他:”師弟,你這筍……能分我一半嗎?”
蘇曉卿瞥她一眼,還是將盤子推了過去。
後來杜若不服輸,天天往廚房鑽。起初做出的東西依舊難以下咽,直到某日,她不知從哪弄來一籠鮮蝦,折騰了整日,終於端出一盤勉強成型的水晶蝦餃。皮厚餡少,有幾個還破皮露餡,但總算是能吃了。
”怎麼樣?”她滿臉期待。
蘇曉卿咬了一口,麵皮黏牙,蝦肉也有些老,但對當時的他們而言,已是難得的美味。他點點頭:”尚可。”
杜若頓時眉開眼笑:”我就說嘛,本姑娘天資聰穎!”
簫逸聽完,表情有些恍惚。他記憶中的母後,總是端莊優雅地坐在膳桌旁,偶爾親自下廚,做出的飯菜雖不算精致,但也不至於難以下咽。
”母後後來……”他遲疑道,”是為了父皇學的?”
蘇曉卿點頭:”你父皇口味挑剔,你母後便偷偷苦練。起初做的蝦餃還是不成樣子,後來總算摸到門道。”他頓了頓,”不過她總嫌麻煩,學會幾樣後就不肯再鑽研了。”
簫逸忽然想起兒時的一件事。那時他約莫五六歲,母後難得親自下廚,說要給他做最愛吃的糖醋魚。結果魚煎糊了,醬汁也調得太鹹,他吃了一口就皺起小臉。母後自己嚐了嚐,尷尬地笑了:”好像……是有點難吃。”
最後還是禦膳房重新做了送來。當時他隻當母後是心血來潮,如今想來,或許她一直在努力,隻是終究不擅長罷了。
少年無意識地摩挲著脖頸上掛著的香囊,低聲道:”王爺,我母後年輕時……是什麼樣子?”
蘇曉卿放下筷子,目光落在窗外的一株海棠上。”張揚,任性,愛笑,”他聲音很輕,”練劍時總偷懶,但為了在乎的人,又能拚盡全力。”說到這裏他不自覺笑了笑,誰能想到當年勵誌行走江湖,誓要成為叱詫風雲的女俠一般的師姐,最後居然選擇了為愛退隱,化身為深居後宮的賢妻良母了呢?
簫逸沉默良久,忽然抬手碰了碰眼上的紗布,像是在掩飾什麼。晨光裏,他的側臉顯得格外稚嫩,卻又透著一絲與年齡不符的沉靜。”等以後有機會,”他輕聲道,”王爺能帶我去看看你們當年練劍的地方嗎?”
蘇曉卿緩緩點頭:”好。”侍女進來撤走碗碟,新沏的茶冒著嫋嫋熱氣。窗外,海棠花瓣被風吹落,打著旋兒飄進廊下。這尋常的一天裏,舊日的影子與當下的時光悄然重疊。
飯後,茶香嫋嫋,蘇曉卿執起青瓷茶盞,輕抿一口。
他抬眸看向簫逸,少年正捧著茶盞,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杯沿,紗布下的神情若有所思。
”簫逸,”蘇曉卿放下茶盞,忽然開口,”從明日起,你開始習武。”
簫逸一怔,還未應答,便聽蘇曉卿輕喚一聲:”紀黎,霧刃。”
話音方落,兩道身影如鬼魅般悄無聲息地出現在藥廬內。左側那人半張臉隱在玄鐵麵具之後,露出的下頜線條如刀削般冷硬。腰間佩著一把彎刀
右側的暗衛身形更為瘦削,蒙麵黑紗下隻露出一雙琥珀色的異瞳,腰間懸著的不是兵刃,而是一串青銅鈴鐺。
”主子。”二人齊聲行禮。
簫逸雖看不見,卻敏銳地察覺到屋內多了兩道陌生的氣息,下意識繃緊了脊背。
”這是紀黎和霧刃,”蘇曉卿語氣平靜,”日後由他們教你武功。”
紀黎上前一步,聲音低沉:”簫公子,在下擅刀法,明日辰時,會在練武場等您。”
霧刃同樣冷冰冰的,腰間鈴鐺碰撞發出清脆的響聲:”在下擅長暗器和輕功,明日酉時,同樣在練武場等您。”
簫逸握緊了茶盞,指節微微發白。他想起在西夏地牢時,那些看守是如何嘲弄他微末的武功,又是如何在他試圖反抗時,輕易折斷他的手腕......
他想變強,但....他真的能變強嗎?
”王爺,”他聲音沙啞,”我......”蘇曉卿似乎看透他的顧慮,淡淡道:”你底子還在,隻是需要重新打磨。紀黎和霧刃會掌握分寸。”
簫逸深吸一口氣,終於點頭:”好。”
蘇曉卿揮手示意紀黎霧刃下去,轉頭對簫逸道:“除了武功,你的學業也要跟上。”
蘇曉卿輕叩桌案,門外立即有侍從恭敬地應聲而入。”去請魏老過來。”他吩咐道。
不多時,一陣沉穩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來人一襲靛青色儒衫,雖已年過半百,卻腰背挺直如鬆。銀白的發絲整齊地束在玉冠中,麵容清臒,雙目炯炯有神,蓄著修剪得宜的短須。行走間衣袖輕擺,自有一派儒雅氣度。
”王爺。”魏忠宇拱手行禮,聲音洪亮卻不失溫和。
”魏老不必多禮。”蘇曉卿起身相迎,”今日請您來,是想為外甥引薦一位老師。”
魏忠宇的目光落在簫逸身上,眼中閃過一絲了然。他緩步上前,在少年身旁坐下:”這位便是杜皇後之子吧?老朽魏忠宇,現任國子監祭酒。”
簫逸雖看不見,卻能感受到老者身上散發的溫和氣息。他端正坐姿,恭敬道:”晚輩簫逸,見過魏老先生。”
”好孩子。”魏忠宇捋須微笑,轉頭對蘇曉卿道,”蘇大人放心,老朽定當盡心教導。”
蘇曉卿頷首:”有魏老教導,是他的福分。”
魏忠宇擺擺手,笑道:”當年教導先帝時,老朽便說過,育人如種樹,需因材施教。”
他看向簫逸,”聽聞公子曾在南梁太學就讀?”
簫逸點頭:”是,不過隻學了兩年......”
”無妨。”魏忠宇從袖中取出一卷竹簡,”這是老朽新編的《春秋》講義,公子可以先熟悉起來。”
蘇曉卿見狀,眼中閃過一絲訝異。這竹簡上的批注,分明是魏老為當今聖上準備的課業。能讓這位三朝元老如此重視,可見其對簫逸的期許。
窗外夕陽西斜,將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長。魏忠宇開始為簫逸講解經義,聲音不疾不徐,時而引經據典,時而穿插朝堂軼事。就連蘇曉卿這個現代人也不由聽得入神。這位曾教導過兩代帝王的大儒,此刻正耐心地為一位失明少年講解著最基礎的經義。而國子監外,不知有多少世家子弟,正翹首以盼能得到他的一句指點。
侍從輕手輕腳地添了三次茶,直到暮色漸深,魏忠宇才起身告辭。臨行前,他對簫逸道:”三日後老朽再來,公子若有疑問,可隨時遣人來國子監詢問。”
待魏老離去,簫逸握著那卷竹簡,輕聲道:”王爺,這位魏老先生他......”
”他是大魏最有學問的人。”蘇曉卿望著老者離去的方向,”能得他教導,是你的機緣。”
魏忠宇,他聽說過,父皇曾評價過這位先生“深明大義,憂國憂民”。
簫逸深感幸運的同時也疑惑道:“可是,魏老他...是如何知曉我的身份的?”
蘇曉卿的手輕輕落在簫逸發頂剛想要摸卻想起來如今他和簫逸的關係還不算熟悉,於是遺憾的收手平靜道:”那日從西夏地牢救你出來時,動靜鬧得有些大。”他的聲音很輕,卻字字清晰,”雖然我命人封鎖了消息,但朝中幾位重臣還是有所耳聞。”
簫逸的手指無意識地攥緊了衣角。
蘇曉卿繼續道:”對外本王隻說你是我的義子,是故友遺孤。至於魏老...”他頓了頓,”他雖與你母親素未謀麵,但對你母親在江湖上行俠仗義的事跡頗為敬佩。”
蘇曉卿看見他抿緊的唇線,解釋道:”魏老為人剛正不阿,最重氣節。當年聽聞你母親以女子之身獨闖匪寨,救出數十名被擄婦孺時,曾當眾稱讚”巾幗不讓須眉”。”
簫逸慢慢鬆開攥著衣角的手,低聲道:”那...還有誰知道我的身份?”
”身份的事情你不必擔心。”蘇曉卿收回手,端起已經涼透的茶,”你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在這王府裏韜光養晦....還是說你不想為師姐他們報仇?”
夜風拂過窗邊的竹簾,發出輕微的沙沙聲。遠處傳來更鼓聲,已是三更時分。
見簫逸遲遲不語,蘇曉卿起身準備離開,卻在門口聽見簫逸很輕地問:”王爺,您說....我.....真的能報仇嗎?”
月光將少年的身影拉得很長,單薄得像隨時會消散的霧。蘇曉卿站在光影交界處,聲音沉靜如深潭:”魏老今日給你的《春秋》講義中,有一句話很適合現在——”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不是能不能,是必須能。你若真想為父母報仇又何必急於一時。”
“當然”蘇曉卿宛然一笑,“倘若你現在告訴我你不想複仇了,本王現在就可以將你送出府,在江南為你尋一處宅府,不愁吃穿。往後餘生你大可安心過日子,畢竟我答應過師姐會好好照顧你。”
月光將少年的身影拉得很長,單薄得像隨時會消散的霧。
蘇曉卿站在光影交界處,聲音沉靜如深潭:“……至於師姐的仇,本王自會為她報仇雪恨。”他轉身離去時,袍角掃過門檻,帶起一陣微風。
簫逸獨自站在原地,蘇曉卿的話語如同冰冷的溪流澆醒了他。是了,此刻弱小的自己,除了信任眼前之人,蟄伏等待,別無選擇。刹那間,複仇的火焰並未熄滅,反而因這現實的冰冷而沉澱得更加灼熱、更加堅定。他指節用力,竹簡邊緣幾乎要嵌進掌心。
就在簫逸掙紮之時,早已走到門外的蘇曉卿腳步微頓,並未回頭,隻是聲音清晰地傳來,打破了沉寂:
“還不快跟上?晚膳已經準備好了。”
這聲呼喚平淡自然,卻像黑暗中遞到手邊的一盞溫茶。
簫逸深吸一口氣,那口氣息裏帶著夜露的微涼和遠處隱約飄來的食物香氣。他鬆開緊握的竹簡,應了一聲,聲音低卻清晰:“……來了。”隨即邁開腳步,跟上那道即將融入廊下燈火的身影。
作者閑話:
很日常的一天欸,蘇總的回憶不是編的哈,是“蘇曉卿”書房裏留下的日記類的東西哈,後麵會出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