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雨落滿洛京的四月，貢院朱牆外早已擠滿了翹首以待的考生。晨霧未散，沾濕了楚茗剡洗得泛白的藍色直裰，他站在人群邊緣，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袖中那方母親臨終前塞給他的青田石印章——石料粗劣，邊角已磨得圓潤。
    ”放榜了！放榜了！”前方突然爆發出一陣騷動。
    人群如潮水般向前湧去，楚茗剡卻僵在原地。三年前鄉試放榜時，他親眼目睹一位白發老儒在看到名落孫山後當場嘔血的場景。此刻他喉頭發緊，竟不敢上前。
    “哥，我去看看！你留在原地不要走動，我去去就回。”江逸塵，身型嬌小，很快就擠到了最前麵
    ”讓讓！都讓讓！”幾名衙役粗暴地推開人群，在公告欄上張貼黃榜。陽光穿透薄霧，將那明黃的榜單照得晃眼。楚茗剡眯起眼睛，突然聽到周圍此起彼伏的驚呼。
    ”頭名是誰？楚……楚茗剡？”
    ”寒門子弟竟能力壓太學諸生？”
    ”就是上次在東宮要裁撤考司的……”
    “竟然沒有落榜？”
    “後麵還有，第二甲第一名居然是那個紈絝，江逸塵……”
    “他上次不是擅闖東宮，被太子罰了三十庭杖……”
    “這要是以前，得罪太子，這可是死罪。沒想到他居然還能活著成為第二甲。”
    “哥，你快看！你是榜首！”江逸塵拉著楚茗剡穿過人群，楚茗剡耳中嗡鳴，那些聲音忽遠忽近。他們踉蹌著向前幾步，果然在黃榜最上方看見自己的名字，墨跡淋漓得幾乎要流淌下來。十年寒窗，家徒四壁時以雪水研墨，母親病榻前仍不輟詩書，種種艱辛在這一刻化作舌尖鐵鏽般的苦澀。
    ”楚公子！楚茗剡公子！”
    急促的呼喚將他拉回現實。轉頭看見個穿青色圓領官袍的小吏正撥開人群朝他奔來，腰間銀魚袋隨著動作不斷拍打**。那人喘著粗氣在他麵前站定，突然鄭重地行了個揖禮：”恭喜楚狀元！陛下急召！”
    楚茗剡瞳孔微縮。春寒料峭中，他分明感到後背滲出一層細汗。那篇《治國十策》中他痛斥政治腐敗，甚至直言”今之取士，不過為權貴添羽翼”，早已做好落第準備。
    ”大人可知。。。聖上為何召見？”他聲音發緊，瞥見自己骨節分明的手在微微顫抖。
    小吏湊近低語：”您的策論被太子連夜批閱，朱筆禦批“經國良材“四字。”說著從袖中抽出一卷絹帛，”殿下親筆手諭，命您即刻入東宮麵聖。”
    楚茗剡接過手諭時，發現絹帛邊緣繡著精致的螭紋。展開時一縷沉水香幽幽散開，紙上字跡銀鉤鐵畫：
    【楚卿策論，深得父王之心。速來東宮覲見。】
    落款處”璟宸”二字力透紙背，朱砂印章鮮紅如血。
    東宮的重簷歇山頂在晨光中泛著金光，楚茗剡跟隨內侍穿過三道朱漆大門時，注意到廊柱上尚未幹透的丹漆——這是聖上為太子新修的宮殿。空氣中飄著新伐檀木的清香，卻壓不住他袖中那方粗劣印章透出的鬆煙墨味。
    ”狀元楚茗剡到——”
    報道聲中，楚茗剡伏跪在冰涼的青玉磚上。額頭觸地的瞬間，他看見自己寬大袖口露出的一截手腕——瘦得能看見淡青色血管，與光可鑒人的地磚形成可笑對比。
    ”平身。”
    聲音從上方傳來，清朗如玉石相擊。太子蕭璟辰未著冠冕，一襲月白常服坐在紫檀案旁，聖上正坐在東宮主位，手中朱筆還懸在奏章上方。
    ”《官冗俸厚，民貧稅重》。。。”蕭梓淵放下朱筆，指尖輕叩案上攤開的試卷，”楚卿可知，這句話得罪了滿朝多少朱紫公卿？”
    殿角雨鈴霖滴答作響。楚茗剡喉結滾動，突然注意到陛下案頭鎮紙下壓著的正是他那篇策論，密密麻麻的朱批幾乎覆蓋了原文。一滴汗順著他的脊梁滑下。
    ”臣隻知……”他聽見自己沙啞的聲音，”食君之祿，當分君之憂。”
    蕭梓淵忽然起身，織金龍紋的衣擺掃過案角。他走到楚茗剡麵前，近得能看見對方睫毛在臉上投下的陰影：”抬起頭來。”
    楚茗剡抬眼，猝不及防撞到了蕭梓淵的衣服上。蕭梓淵的瞳孔在陽光下呈現出罕見的琥珀色，此刻正倒映著自己蒼白的臉。
    ”朕再問你。”蕭梓淵的聲音忽然壓低，”若給你機會施行這《治國十策》，當從何處著手？”
    這個問題像柄利劍劈開迷霧。楚茗剡眼中猛然迸發出光彩，連日趕考的疲憊一掃而空：”當從考課法始！裁汰冗員如刮骨療毒，雖痛卻……”
    話未說完，他突然噤聲——自己竟在當今聖上和太子麵前忘形至此。冷汗瞬間浸透中衣。
    蕭梓淵笑了。那笑容讓他眼角浮現出細紋，威嚴盡化：”好個刮骨療毒。”他轉身從太監端著的盤子中取下一個錦盒，”看看。”
    楚茗剡小心開啟，屏息凝神。盒中是一方羊脂白玉印，印紐雕著踏雲麒麟，底麵朱文篆刻”經世致用”四字。
    ”東宮侍讀雖隻六品，卻可參議朝政。”蕭梓淵的聲音帶著不容拒絕的力度，”明日卯時，朕要在這案頭看見你的《考課法細則》。”
    楚茗剡捧著錦盒的手劇烈顫抖起來。母親病重時變賣嫁妝供他讀書的畫麵與眼前華美的宮殿重疊在一起。他重重叩首，額頭撞擊地麵的聲響在殿中回蕩：
    ”臣，萬死不辭！”
    殿外，一樹杏花被風吹落，雪白花瓣紛揚如雨。
    “哥，你終於出來了，聖上沒有為難你吧。”
    “沒有，放心吧。”楚茗剡摸了摸江逸塵的頭，微微一笑，語氣很溫柔的說。
    “明日我就要去東宮侍讀，倒是你，去了吏部，不要惹出什麼禍端。要是真出什麼事，哥幫你擔著。你到了吏部找個時間你去國子監找陸祭酒……”
    “主上，要不要我去幫你叫住楚狀元？”
    “不用，本座現在看見江逸塵就煩，就他有一個好哥哥。”蕭璟宸咬牙切齒的說道，恨不得當時在東宮就打死江逸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