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俞呈急不可耐地獻出他的設計：“五妹你瞧我的，口服藥丸如今不知具體尺寸，隻能先決定藥罐材質。可用錫罐或竹筒，都十分輕便，內底再墊木炭屑，防潮效果極佳！”
    “好好好，”江雲殊連退兩步試圖抵擋俞呈的激動，“這包裝也得是能交給工人去做才好，二位大善人等成品做出來了再幫我具體想想。”她避開俞呈，隻去輕搖俞蕪的手臂。
    三公主將未被束縛的右手抬起，替妹妹理了理鬢角：“自然樂意，隻是有條件……”俞蕪眼中漾起小孩子作弄別人之前一般的神色，待從五妹眼中看到疑惑，才緩緩補全，“日後若是我和四弟買你的東西，可得有個折扣才顯誠心！”
    俞呈急忙幫腔，江雲殊索性反手揪住兩人的袖口：“這是什麼話，等穩定生產了，要多少直接送你們府上去！”
    培訓場地那邊已經進行到李若韻與顧清淮合作演示提純製作的過程，工人們紛紛犯了難——他們以往幹的不過是粗活，哪裏接觸過醫藥，這瓶瓶罐罐的，到他們手上來不知要打碎多少個。
    江雲殊瞧出眾人的態度有變，並不打斷，先演示完一遍再說。她早就與那二位老師找好招呼，所有環節都要細細拆解，並一對一進行演練輔導，前三日也要先勞煩他們在此監工。
    張太傅端坐角落，也在悄悄觀察公主的一言一行，這丫頭在人情世故上較以往更加如魚得水。而人群正中的顧太醫，似乎也比以前那受驚鵪鶉炸毛貓的模樣改變不少。
    工人們顫顫巍巍地接過玻璃罐，各自心裏都打起退堂鼓。
    江雲殊招手示意青棠開始行動，小宮女貓著身子順著牆根慢慢挪出殿去，眾人也不動聲色——這五公主定是又悄悄藏著什麼妙計。
    青棠再進門時，身後跟著五名宮女，每人手中都端著錦布遮蓋的盤子，五位工人紛紛抬頭，不明所以。
    江雲殊一把掀開其中一盤上頭的錦布，一貫銅錢赫然暴露在眾人眼中，坐著接受新業務培訓的五個人立馬被電擊一般地手抖起來。
    “說到做到，既已參與，這一貫錢就是你們的。”
    江雲殊示意宮女們將盤子端至各工人跟前，五人忙起身謝恩，卻見五公主擺擺手。
    “這是你們應得的，不必謝我。此次任務重，難度又高，但若做得好，如我此前所說，一切獎勵都會給到。日後再有別的好去處，必然也優先提拔你們。”
    餅既然畫了，就不能隻畫一次，也不能隻畫一樣的大小。更何況，她確實在琢磨下一步的計劃，她的商業頭腦不能隻用在青黴素製藥上。
    話畢，五個人都像被喂了一顆安心丸。雖說他們是五公主親自挑選，又在手底下幹了半月的活，早知公主並非傳聞中那離經叛道、不講道理的刁蠻形象，但進宮也是為了生計，如今賞賜頗豐，還得了公主金口玉言，誰還不鉚足勁拚命幹。
    鄭秀梅先開口：“公主既看重，我們也定不會半途而廢，若是幹得不好，我就還回菌粉那邊去，這一貫錢就隻當公主殿下提前支給我的工錢！”
    江雲殊不語，卻覺著眼前這瘦小的女子有幾分像從前的自己。
    那次遇上重要的比賽，自己心中也沒有底氣，父親半夜看著自己房中還有亮光，也不打擾，隻悄悄放將一個信封從門縫推進來，等她發現拆開來看，是一張卡，還附著“遊學基金”的字條。
    第二日早餐時，她也不捅破，隻是放話“等我拿獎杯回來”。
    原來自己此時已經成長為了可以給別人傳遞能量的“前輩”。
    天色已晚，五位工人都已基本熟悉流程，再互相抽查一輪流程細節就準備下工。李若韻與三公主、四皇子共同商討著藥丸、藥膏的出品標準。“這藥丸這麼大，吃著可不方便，一分為二應當正好。”
    江雲殊歪著腦袋笑，四哥真是高能量，回頭得送他個“熱情大匠”的稱號。
    在視線盲區，顧清淮悄悄挪過來，倒是被坐在角落的張太傅眯眼抓個正著：“顧太醫有事稟報？”可別給他寶貝的小青苗嚇出個好歹的。
    顧清淮立即站正身形，規規矩矩抬手行禮，聲音卻壓低了些：“微臣覺得，就五位工人怕是不夠。再者，工人不曾學過醫術，上手難免慢些。”
    “放心，本宮後日就去找父皇說清當下的境況，從太醫院也好，從民間也好，選拔一批能人誌士來，一同參與製藥，也好平日幫襯著這些工人。”江雲殊早在看這些工人犯難時就計劃著後手，“還有，這藥物和菌粉一樣，都是要普及開的，多讓民間的大夫參與，也好叫他們日後學成回去，遍地開花。”
    她可不搞技術壟斷的惡性競爭。
    “殿下英明。”自己的顧慮已迎刃而解，顧清淮準備退下。
    一旁太傅卻突然開口：“老夫瞧著顧太醫教學講解，十分用心，這選拔人才的事不如由顧太醫親自把關？”
    江雲殊兩手一拍：“誒，這主意好！左右我們這幾人也不懂醫，讓那老院使來還怕他耍陰招故意找些心術不正、醫術差勁的，顧太醫有勞了！”
    師徒二人一對視，都從彼此眼中找到了捉弄i人的樂趣。
    打更的梆子聲響起，眾人終於散去。
    江雲殊力邀諸位一同回棲雪閣，她下午就遣朱槿回去安排好晚膳。俞蕪一開始想推辭，卻擋不住妹妹的軟磨硬泡，終是派小宮女回瓊華苑向生母閔才人傳信。
    明日便是流芳台宴會，江雲殊等著開席前都要拉著李若韻再次確認宴會細節，廊下青棠與彩月排演的聲音隨著夜風傳進些許字眼。
    張太傅瞧著桌上一道八寶鴨雙眼放光，嘴中卻是冷哼：“一聽就是觀星台那老家夥的事跡！”
    “可惜大哥說今日脫不開身，二哥還在淮南沒回來，不然今日人可就齊全了！”江雲殊不免感歎，俞琿連處理公務都要雪團陪著，也不肯放小貓單獨過來吃飯，隻好讓春杏再跑一趟將做好的食物送去。
    亥時三刻，俞蕪終於踏入瓊華苑，卻見燈火通明，攥了攥手中錦帕，低著頭邁入正殿。閔才人正端坐主位，麵上不悅：“還以為你往後就住棲雪閣不回來了呢！”
    如此刻薄的話她聽了二十三年，早該習慣了，卻仍會感到心中鈍痛。“母親怎的還未安寢，女兒是與四弟、五妹相聚，才……”
    話頭直接被主位的人打斷：“早告誡你少與那棲雪閣的來往，她是中宮所出，你如何比得？你與她交好，她能送你一門好親事不成？”閔才人將手中茶盞砰一聲砸在案上，茶湯四濺，“她都已有將軍府的婚約，你呢？每日不知道相看勳爵門戶，反倒眼巴巴給他人做嫁衣！”
    連珠炮似的冰冷指責迎頭砸在俞蕪身上，她不禁紅了眼眶，卻知辯解無用。
    她往日也問過為何一定要嫁得好人家，為何不能像五妹一樣自在愜意，可無非得到一些“出身低微”“憑夫家方能改命”的答案。
    可即便如此，隻要眼前人流露出一絲溫暖的關懷，她又會心軟懊悔是不是自己非要當那不聽話的女兒。親情似一片沼澤，瓊華苑也如困住她的雀籠，如何振翅都終究飛不出去分毫。
    “母親教訓的是，女兒記得了。女兒先回房歇息。”她幾乎是落荒而逃，轉身的一刻淚水奪眶而出，在地上砸出細微的水花。
    第二日未時，江雲殊就來到流芳台坐鎮。她早從尚宮局調了一批圓臉杏眼、聲線又柔和的宮女，選人時拍著青棠的手直誇：“看，這就叫親和力！”。如今這些宮女正熟悉場地與座次，各位貴賓的席位都是固定的，她們需要負責引導。
    皇後大宮女桃蹊早早就在場地指揮著各處安排，她隨著皇後辦過許多次宴會，在皇帝尚未登基時，便是胡樾芙治理王府內外的幫手。
    “辛苦桃蹊姐姐。”江雲殊不敢怠慢，她沒有親自操辦過，隻能仰仗這位。朱槿呈上一個香囊，裏頭塞了一把金瓜子。
    桃蹊摸到內裏之物，欲推辭：“此物太貴重……”
    江雲殊反推回去：“姐姐隨母後操持大小事務多年，這點玩意兒能抵你幾分功勞？若是真覺著貴重，今日幫我布置好這場地，這便是你的酬勞了。”
    “謝殿下賞賜，奴婢定銘記在心。”桃蹊也不是沒見過好東西，皇後也經常隨手賞她些什麼。可規劃宴席本是她份內之事，竟碰上五公主這般體恤，難免動容。
    江雲殊目送桃蹊去別處張羅，抓著朱槿的手就滿場亂逛：“青棠她們那邊你瞧了沒有，當真把詞記熟了？”
    “奴婢看著她們完整演了一遍呢，殿下隻管放心。”朱槿知道主子這是擔心出差池，怕在宴席上丟了麵子。
    “成了，回宮，我要換身衣服。”經過一個月多的時間，雖然也習慣了長長的裙擺，但遇上這種需要頻繁走動的場合，行動起來還是有些不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