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雲殊狡黠一笑，和她皇帝爹年少時琢磨著作弄人時別無二致：“這不是廿五要開宴會，學生想著再給添個樂子……”她兩隻手指在桌上慢慢爬，竟趁著不注意捏住太傅的衣袖，“就在禦花園中設個匿名信箱，專收集朝中臣子們的趣事，挑出幾則來到時候在演戲上表演，太傅您看……”
    老頭心中突有一絲不得明狀的預感，就聽這丫頭繼續說：“老師您為官幾十載，又與禮部那幫老頭不對付，想必也有存貨……不如也來投稿？”
    誒？好像不是衝自己來的。真好，當年與禮部尚書險些在禦書房大打出手的事還可以藏藏。
    “咳，待老夫回憶回憶……”張太傅腦海中瞬間湧起許多麵孔，卻轉移話題，“不如先去把信箱立起來？”
    說時遲那時快，師生二人揪著兩個侍衛就衝進後院，叮咣一頓敲，又拎著衣擺衝去禦花園，在一群人探究的目光下把木樁子埋進花圃的泥裏。
    棲雪閣金牌銷售彩月被從菌粉工廠拎來打第二份工：“各位凡是有趣的，親身經曆或親眼目睹的事，都可以寫成紙條塞進來，都有機會在七日後宴會上改編演繹。凡是投遞的一律匿名，不泄露**。有仇報仇，有冤報冤！”
    江雲殊在旁不禁搖頭，好一個煽動的話術！看來自己要私下找彩月進修，免得日後要拉攏人的時候搜腸刮肚吐不出半個字。
    青棠從棲雪閣方向跑過來，手中捏著個紙折的豆腐塊——她在書房窗外廊下一聽到殿下要做的事，就趕忙找紙筆庫庫趕稿，爭取做殿下的嫡長作者！
    京中東市，日頭懸在青石板街上，滿街人聲鼎沸。臨街商鋪的招幡如浪翻湧，其中最惹眼的當屬“集芳綢莊”那方燙金匾額。
    門前七八個樟木衣架上，蜀錦的流霞紫、杭緞的天水碧、吳綾的杏子紅正隨風起舞。“張嬸您瞧這雲錦！”穿月白襦裙的姑娘攥著匹緞子，“上回縣主宴客穿的正是這花樣，我昨兒見她馬車經過，那裙擺掃過青石板的樣子——嘖嘖！”
    店門內更是熱鬧。三四個小廝抱著綢緞在廊下穿梭，穿藏青馬褂的掌櫃笑著給老主顧遞茶。
    木樓梯忽然響起細碎的環佩聲。眾人循聲望去，隻見一位身著淺青羅裙的女子扶著欄杆緩步而下，發間斜簪一支銀鑲瑪瑙釵，走動時璀璨奪目。
    正是綢莊東家於曼。綢莊是她於家世代相傳的產業，她接手不過三載，便將其開了三家分店，是京中首屈一指的布莊。
    開口卻是幹淨利落的下達命令：“王嬸，把東廂第三櫃的雪緞取兩匹，給城西周娘子送去——她前兒說女兒要過及笄禮，這素淨顏色最襯小姑娘。”
    話音剛落，門口忽然擠進個汗流浹背的小廝，扯著嗓子喊：“掌櫃的！宮中遣人送來請帖，說是五公主宴請！”
    滿店嘩然間，於曼抬眼望向外頭熙攘的街市，想到坊間關於五公主俞綺行為乖僻、氣暈禮部老臣的傳聞，嘴角露出的笑意仿佛當時去領第一名的錦旗。
    這天，京中官眷和不少商號東家，都收到那秋香色請帖，上書：
    雍辰十七年二月廿五日，謹以金帖為邀：
    紫禁城闕，向為天家帷幕；
    今逢青陽布澤，特啟禁宮扉牖。
    誠邀：
    後宮懿範、名門淑媛、商界翹楚
    共赴「皇宮開放日」春宴——
    申時四刻，啟祥門迎駕
    酉時初刻，流芳台開席
    宴設三章：
    一觀禁苑韶光
    二論淑世清談
    三賞瓊台雅韻
    丕顯皇恩，懋遷有無之道，盡在瓊樓玉宇之間。
    望攜雅意，共襄盛舉。
    落款：
    皇五女俞綺謹邀
    （附注：著常服赴宴，免行三跪九叩禮）
    均為李若韻清秀雋永的字跡。
    棲雪閣中彌漫著飯食的香氣，李若韻被留下一同用膳，五公主對她道：“這是對於頭等功臣而言不過是小小的犒勞。”
    江雲殊忍不住問青棠：“你往那信箱投的紙條上究竟寫了什麼？”
    青棠聞言發笑，卻要先逗弄自家主子：“不是說匿名？”
    “晚間的玫瑰鵝油卷賞你。”循循善誘不如對症下藥。
    青棠立刻和盤托出：“寫的是劉侍郎去歲晨練摔進荷花池，奴婢去尚宮局領月例時路過，劉大人還謊稱沐浴聖恩呢！”
    可憐的劉侍郎，人已經在觀星台夜夜枯坐，還要被宮中眾人討伐此前的種種行徑。
    李若韻笑得險些嗆到，江雲殊邊替她順氣邊吩咐：“每天晚間把信箱裏的紙條都取出，送去徐充儀宮中，就說本宮煩請她挑選合適的改成連環畫。”
    徐充儀不僅擅長書畫，還在將技能點在了添油加醋戲弄人上。
    雪荻從院外走進來：“殿下，方才顧太醫差人來報，有一病患在試藥時出現大麵積紅疹。”
    江雲殊扒了兩口米飯就往外衝，還是李若韻吩咐朱槿將剩的飯菜分給下麵宮人。
    兩人進門時，顧清淮正給患者搭脈——他早將懸絲診脈那套拋卻了，一個個綁絲線太影響工作效率。
    江雲殊順著顧清淮所指掀開患者衣角，紅疹已從脖頸蔓延至胸口，患者昏迷中總忍不住去撓，已有些微的血絲。
    她猛然想起那日笑話顧清淮：“你用藥前可檢查過各人是否對黴菌過敏？”
    顧太醫猛一抬頭，再次檢查紅疹時露出懊悔的神色：“是……是微臣一時大意，竟將此事忘了……”
    李若韻出聲製止：“開方藥劑阻止過敏症狀持續擴散加深才是要緊！”她隨江雲殊共處已有七八日，偶然也會隨殿下在書房，旁聽太傅講學。
    凝視著顧清淮跌跌撞撞跑開的身影，她蹲下身子向五公主提：“我們都忘了給診治製定嚴格的章程，且來幫忙的太醫又都身兼各宮娘娘的日常問診，難免忙中出錯……”
    “是我的錯，在發現顧清淮對藥過敏的那天我就該囑咐他……”江雲殊起身，到殿中央的長桌上執筆就開始擬定用藥流程，特將“提前局部測試是否過敏”幾個字圈出。
    宮中梆子聲一次次蕩過屋簷，天邊泛起這日的第一絲微光，患者身上的紅痕終於完全退卻，已悠悠轉醒。
    顧清淮隨五公主和少師之女謄抄試藥章程，準備分發給所有參與試藥的病患與太醫。
    江雲殊揉著酸痛的手腕。手腕懸空真的費力，好想念硬筆書寫的時光，更想念她的電子設備——語音轉文字是新時代最偉大的功能之一！
    耳邊突然響起顧清淮鄭重其事的道謝：“公主冒著被天下酸腐之人纏著罵的風險，與微臣一同為不確定的未來努力，臣代天下蒼生謝過殿下。我也……感念公主恩德。”
    最後幾個字幾乎微不可察，江雲殊索性一揮手，借著揮動的瞬間做舒展運動：“什麼酸話，不愛聽，少搞這些有的沒的，早日把青黴素實驗做完投入使用才是正事。”
    顧清淮重重點頭，恨不得立馬把實驗結果送給五公主做謝禮。
    李若韻寫完最後一筆，特地瞧了眼不拘小節的公主，迎著窗外漸起的光亮，覺得今日也該是個春日煦暖的好天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