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剛舔上棲雪閣的簷角，江雲殊已經瞪著床幔發了半刻鍾的呆。蠶絲被暖得像團雲，偏生她脊梁骨繃得筆直，像是有人在她腦門上釘了塊“朝九晚五打卡機”。
    “這破DNA！”她翻身把臉埋進織金枕，悶聲哀嚎，“都當公主了還惦記晨會！”
    不對，還有比這更糟糕的事。江雲殊兩眼一睜，三日之期已到，自己按照太醫的說法已經算是調養好了身體，今日該往她母後的長寧宮去，重新學習如何打理後宮了。
    “啊啊啊啊啊——”牛馬的哀嚎響徹棲雪閣主殿，還餘音繞梁。外頭青棠與朱槿聞聲低頭輕笑。
    這兩日間，來探望的皇子公主與後妃快把棲雪閣的門檻都踏破了。尤其她那些哥哥姐姐，是組團來的。
    幸好前一夜昏昏欲睡時忽而一拍腦門，緊急給自己整理了個認人口訣，以免腦子在正要派上用場時宕機：大皇子袖口磨邊的雲紋和衣襟上的貓毛，二皇子虎口拉弓的厚繭，三公主裙擺獨一無二的針法，四皇子逢人三句必顯擺的機關術新作。
    不然真要在皇室成員其樂融融時犯難。
    還有那些後妃，自己要接管的就是她們那些破事，什麼誰罵了誰的宮女，誰擋了誰的道，雞毛蒜皮的小事都拿出來吵一頓，怪不得皇後不樂意管了。
    辛辛苦苦管理後宮十七載的皇後確實有必要休息，打工人最會同情打工人，母後放心，你的小幫手來了！
    江雲殊在棲雪閣玩了出閃耀綺綺環遊紀昭，在滿櫃衣裳中挑了件竹青色襦裙，才不緊不慢地往長寧宮去。
    棲雪閣離長寧宮不遠，她也不讓安排轎子，邊走邊觀察腳下的刻著鯉魚紋的青磚石。人還沒站定到長寧宮門口，就聽見前邊一片喧鬧。
    “來這麼早，獻殷勤給誰看呢！”
    “說話可當心著點，也不先瞧瞧自己什麼樣，穿的戴的可不像個寶林！”
    “你！不就生了個公主，有什麼可顯擺的！”
    “都住嘴，當長寧宮是菜市場呢！”
    青棠先去前頭打眼一看，回來給主子傳消息，活像那行走的八卦報刊：“是閔才人和曾寶林又吵起來了，徐充儀攔架呢。”
    “這倆人來棲雪閣探望時，也沒見這麼暴脾氣啊……”江雲殊嘴上雖如此抱怨，卻也知道哪有平靜如一潭死水的後宮，至今沒聽說過什麼誰給誰投毒的事，都算紀昭幾代皇帝積德且治國有方了。
    江雲殊想，要不要替俞綺去給列祖列宗上柱香，也保佑自己接管後宮事時能安安穩穩。
    主仆三人默契地站在原地並未再向前，隻看著那群人鬧作一團，徐充儀使喚著宮女千萬把兩位主子摁住。
    朱槿扶著自家殿下，眉目間都是鎮定：“殿下從前也不愛插手這些雞毛蒜皮的事，都是小事化了，如今也且隨她們鬧去吧。徐充儀出身將門，身世顯赫的，兩位主子總得給她麵子。”
    都怪俞綺！江雲殊聽著就要跳腳。
    原主總嚷嚷要查這個管那個的，皇後被纏得沒法子，又不能上來就讓公主去插手六部，就說先從後宮瑣事曆練起，連皇帝那邊也是拍板同意的了，還說什麼做好了就安排太傅來教她學習政務呢。
    可這俞綺好不容易管上了後宮事務，又如此敷衍地處理後宮嬪妃之間的紛爭，至今也沒看到太傅的影子，她到底想不想幹了？
    資深打工人江女士表示惋惜：這麼好的資源和發展路徑，俞綺你個不爭氣的玩意兒怎麼就不好好把握呢！
    “殿下，走吧，時辰快到了。”朱槿聽著遠處吵鬧聲暫歇，確定已經恢複平日的安寧，才推著五公主繼續往長寧宮走。
    “恭請皇後娘娘聖安。”
    長寧宮主位上，皇後發間簪著金鳳，身著一身金紅色常服——今日不過日常請安，都為了綺兒安排的，並不是多麼正式的場合。
    再者，她早不耐煩這晨昏定省，隻恨那幾個禮官次次反對，一聽要廢除他們捧著的寶貝條例就急得跳腳，還說什麼要去先帝排牌位前磕頭哭訴兒孫不孝。
    “都起吧。”胡樾芙迫不及待拉過女兒坐在自己身邊，“綺兒不慎落水昏迷，但太醫說修養三日已無甚大礙，她也還有心繼續接受宮務，本宮就教她重新掌管，往後還勞煩各位妹妹多擔待些。”
    江雲殊借著這話口，細細觀察著下麵諸位嬪妃的表情，她依舊對俞綺落水一事存有疑心，恨不得能看穿每個人的偽裝。
    “皇後娘娘何須如此小心，公主此前打理宮務，便已熟能生巧，雖失足落水傷了元氣，但想必重新接手也難不倒五公主。”開口的是徐充儀，閨名秋慧，雖無子嗣，卻出身高貴，大選入宮便是美人。
    從朱槿那得來的消息，說徐充儀雖聖寵平平，卻十分善於交際，想來應是名門貴女從小學得的技能，又不愛惹是生非，如今宮中再無高位妃嬪，宮人們都十分敬重徐充儀。
    “娘娘謬讚。”江雲殊微微頷首，職場上的一些恭維還是必要的，尤其是她分明知曉俞綺原先的態度，更覺得徐充儀是在為自己說好話。
    “還望公主日後一定秉公辦事，別叫再有仗勢欺人的出現。”方才在外鬧事的曾寶林話裏帶刺，在場眾人皆是一驚。
    她父親是地方小官，並不得勢。又與閔才人同批選秀入宮，據青棠打聽，是眼睜睜看著閔才人誕下三公主升了位份，壓自己一頭，便似得了紅眼病一般突然發了狂，處處陰陽怪氣。
    說起紅眼病，她得譴責一下那皇帝爹。都說帝後感情和睦，寵幸後宮妃嬪隻是為了綿延子嗣，堵住那幫老臣的嘴。
    江雲殊氣不打一處來，封建王朝且身為皇帝，你搞什麼純愛，還想一生一世一雙人！做不到不說，生了幾個孩子還減少了來後宮的次數，常常隻往長寧宮去，這不明擺著把皇後立成個活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