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光合攏，薛凝心緩緩睜開眼睛。
    正對上梁渙冰一雙擔憂的眸子。
    “小翊和宛央已經回到幽明館養傷了。你現在感覺怎麼樣？”
    薛凝心環視四周。
    暮色四合，身處被黑色樹木包圍的空地，光線更加昏暗。
    然而她的魂魄，卻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清晰透徹。
    樹葉摩擦間婆娑窸窣，塵土在微風中輕揚顆顆分明，法陣燃燒過後散發著些許焦味。
    更難以言喻的是。
    薛凝心閉上眼，又猛然睜開。
    漆黑的瞳仁染上碧綠的光芒，目之所及，所有生命體的靈力盡收眼底。
    梁渙冰微驚：“這是？”
    “師傅，你曾經跟我說過，所有法術皆由心生，咒語不過起到輔助明晰的作用，我現在終於明白了。”薛凝心眨眨眼，眸中恢複成墨色，“這是月魄帶給我的，洞悉萬物。”
    “你們聊完沒有啊！”符粟跳著腳衝他們大喊，“這兒還有正事呢！”
    法陣發動失敗，598個鬼魂依舊麵容呆滯，雙腳如釘死在土地上。
    方才場麵混亂，薛凝心沒有分神細看，當下一個個看去，不免毛骨悚然。
    “師傅，現在我們怎麼辦？跟地府申請一下，請他們派魂使來引魂可以嗎？”
    “不可以！”
    梁渙冰還沒來得及回答，符粟就大聲阻止，隨後牽著一個人的手，大步流星走到他們麵前。
    符粟焦躁道：“這人是阿誠……葉保誠的弟弟葉保榮，是那狐妖用了招魂幡招過來的，他陽壽未盡，若是就這麼被魂使引了魂，豈不是無妄之災！”
    薛凝心抬眼看去，那人大概十五六歲的年紀，眉目間確實跟葉保誠有相似之處。
    她微闔雙眼，換上綠瞳細瞧，少年胸口燃著的魂火有三簇，而其餘鬼魂卻隻餘一簇。
    “這是怎麼回事？”薛凝心愕然，“師傅，這裏的魂魄除了葉保榮，好似都隻有一魂了。”
    梁渙冰凝重點頭：“這裏與我們上次所見的情況一致。此陣名叫鎖魂陣，法陣內的鬼魂全部被除去兩魂，待法陣發動，所有魂魄的造化德行將全部被獻祭給設陣人。”
    薛凝心不自覺地攥緊了拳頭：“那這些被獻祭的人……”
    “他們，將再也無法輪回轉世。”梁渙冰沉重地看向她，“亡靈在此處煙消雲散，無法將魂力留在陰間，這就是陰陽失衡的原因。”
    薛凝心也蹙起了眉：“那我們現在怎麼辦？”
    以往楊君遙會直接超度亡魂，然而梁渙冰看著薛凝心眼中閃著希冀的光，終是咽回了原本要說的話。
    轉而道：“隻有魂魄齊全的亡靈才能得到魂使的引渡，或許那招魂幡裏有他們的殘魂，我們找找看。”
    話音剛落，符粟就閃身到了昏迷不醒的青雲身前，從他衣袖中抽出了一麵紅黑色的旗子，展開一看，果然寫著個“魂”字。
    “莫要輕舉妄動！”梁渙冰猛然按住符粟握著招魂幡的手。
    知道不論如何都無法取得他們的信任，符粟索性將招魂幡遞到薛凝心手上。
    “我本就是來取這東西給你的，我又不會用。”
    說完他又大搖大擺地走回到葉保榮身邊。
    符粟套在葉保誠的身形裏，紫色的魂力不安分地跳動著，圖騰爬滿了手臂和臉頰，他麵上掛著從未在葉保誠臉上出現過的譏諷，說出的話也總是夾槍帶棒，可他始終緊緊地牽著葉保榮。
    薛凝心神色複雜地想，或許他們之間的關係，比葉保誠曾經描述的要複雜。
    不過，當下最重要的，還是解決眼前這一切。
    薛凝心舉著旗子端詳：“可是，我也不知道該怎麼用啊……”
    梁渙冰伸出兩指搭在青雲手腕處：“他隻是暈過去了，凝心，你看他魂魄可有損毀？”
    薛凝心眨眨眼：“青雲的魂火雖然隻有一簇，卻比其他人的光芒更盛。”
    梁渙冰翻轉手掌，夜明珠的光芒微暗了暗，一點星光彙聚在指尖。他兩指一彈，星光嗖地飛入青雲眉心。
    下一秒，狐妖的鳳眼霍然睜開，旋即跳起身，警惕機敏的掃視了一圈，最終停留在薛凝心的雙手。
    月魄中靈力流轉，生生不息。
    看來這位繼承者已經完成了與月魄的交互，倒是自己險些誤了事。
    青雲腳下向著薛凝心挪了幾寸，一個踉蹌，膝蓋狠狠砸到了地麵上。
    薛凝心連忙走近他，蹲下身與他平視，雙手扶著他的肩膀。
    月魄感應到自己的創造者受傷，霎時間光華流轉。薛凝心正想注入更多靈力，被青雲反手阻止。
    “這裏所有人都需要你的靈力來解救，不要浪費在我身上。”
    見她擔憂未減，青雲又補充：“方才梁堂主已經幫助我找回了神智，月魄又為我聚起了遊走的靈力，餘下的，我自可慢慢恢複。”
    梁渙冰疑惑：“你認識我？”
    青雲蒼白的臉上扯起一抹笑：“我曾隨敏文去過幽明館，與梁堂主有過一麵之緣……”
    符粟卻生硬道：“別敘舊了！你看不到周圍這五百多人都是因為你才變成這樣的嗎？！”
    青雲已站起身，目含悲切地望了望周圍。
    “是我的錯，竟因心急著了她的道。”
    薛凝心不讚同地瞪了一眼符粟，轉過頭來對青雲道：“前輩，我看過您寫的《武青手記》，關於您遭人暗算的事也有許多困惑。這些都可暫時擱置，眼下現在最重要的是解救這些魂魄，您可有什麼好辦法？”
    “有，而且現在隻有你能做到。”青雲正色道，“此陣乃鎖魂陣，這些鬼魂缺失兩魂皆已消散，如今唯有超度他們這一個辦法了。”
    “可是要設下渡魂陣？”梁渙冰問道。
    青雲看著他點了點頭：“正是。”
    梁渙冰略有遲疑：“我見過楊館主設過此陣，不如由我來……”
    “不可。”青雲打斷他的話，“我知道她魂魄剛剛恢複，渡魂陣消耗巨大，你是擔心她再度受傷。渡魂陣要求設陣人靈力須得陰陽協調，然我觀你靈力至陽，是無法成功啟動的。”
    薛凝心看向梁渙冰粲然一笑：“沒關係的，師傅，我不怕。即便損耗靈力，慢慢恢複就是了。”
    青雲拍拍她的肩：“你確實不用怕，月魄已與你心意相通，有她在，一切皆事半功倍。”
    他又看向符粟和葉保榮。
    “至於這兩位小兄弟，你們陽壽未盡，且三魂七魄齊全，隻需用招魂幡解了法陣的咒固，便可回到肉身。”
    說著，他拿過薛凝心手裏招魂幡，閉眼聚氣，幡旗無風自動，唰唰兩下在空中劃過青白色的痕跡。
    符粟緊張地左右看看，下一瞬便與葉保誠一道消失在了原地。
    “好了，接下來看你的了。”青雲將招魂幡收回衣袖中，“我們時間不多了，要趕在天亮前做完，不然這些魂魄就要消散了。”
    薛凝心鄭重點點頭。
    本應早就開始進行陣法學習，然而因為梁渙冰並不擅長陣法，薛凝心常忙碌於解決鬼魂的委托事件，所以她對陣法的了解還停留在書本上。
    渡魂陣以忍冬花為印記，陣眼為左右兩支並蒂雙生的忍冬花，設陣者將靈力注入到忍冬花中，輔以超度咒發動法術。
    法陣需要一筆成型，將鎖魂陣的痕跡完全覆蓋，直到月上樹梢，薛凝心仍拿著截樹枝蹲在地上練習畫著。
    青雲和梁渙冰站在稍遠處看她，以免打擾。
    沉默許久，青雲率先開了口：“她是這麼多年以來，悟性最高的繼承者。”
    梁渙冰環抱著雙臂，惜字如金：“確實。”
    見他這幅劃清界限的模樣，青雲便知自己沒有給他留下好印象。
    “打傷幽明館兩位堂主的事，實屬抱歉。”青雲朝向他微微欠身。
    梁渙冰向來恩怨分明，既然對方態度誠懇，也不再耿耿於懷。
    他雙手抱拳躬身回禮：“妖仙言重，我等皆知此舉實非妖仙所願，然館主最近不在館內，待他回來勢必要責問，此次事件幽明館也需給地府一個答複，還請妖仙稍後與我們一道回幽明館，解釋一二。”
    青雲哽了一瞬，後從容道：“我在陽間還有幾件事需要做，待妥當後，自當去幽明館請罪。”
    妖仙皆有需要守護的地界，考慮到之前見到張霞的情形，梁渙冰隻當是青雲要將弟馬的難處解決好，具體事宜他也不變插手，便點頭稱是。
    另一頭，薛凝心把磨段了半截的樹枝一扔，蹦跳著笑道：
    “師傅！青雲上仙！我會了！”
    月亮被雲朵遮蓋，隻向山上投來若隱若現的光。
    薛凝心眼底一片清明，持著月魄凝成的手杖，緩速地開始畫下第一片花瓣。
    “忍冬灼灼，照破幽冥。
    魂離厄難，身赴三清。
    蓮台接引，天路迢迢。
    早登極樂，不複飄搖。”
    她低聲反複念著超度咒，腳下踏實堅定，畫陣的手穩若泰山。
    直待她將法陣外圈圓形接續，綠光瑩瑩的渡魂陣全然覆蓋住原來焦黑的鎖魂陣，其中的魂魄也似乎有感，紛紛抬起了頭。
    薛凝心飛身落到法陣中央，雙手交握，朗聲念出法咒。
    最後一個字音落下，月魄帶著薛凝心體內大量的靈力瞬間注入到法陣中。
    霎時間玄風驟起，吹得雲開霧散，明月灑下皎皎光輝，照的大地一片澄澈透明。
    忍冬花驀然點亮，玉石般清潤的綠光似是在回應月光的感召，如呼吸般明暗起伏。
    薛凝心繼續念著超度咒，法陣中由地底升起無數銀白色的花瓣，魂魄一觸碰到花瓣，與之一道凝成光球，向著天空飛去。
    598個光點消失在天際，薛凝心長舒了一口氣，望向站在法陣外的梁渙冰。
    喃喃道：“師傅，我做到了。”
    然後便兩眼一黑，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