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再說話。
    饑餓口渴感愈烈，蔣橖艱難地把袖口中餐前隨手拿的一塊糖掏出來，含在嘴中充饑。
    天道無常，今日當真要讓自己毫無力量地死在陌生的世界嗎？
    自己好不容易拿到的靈劍、世界之心，好不容易修煉到金丹，要是哥哥在就好了。這個陌生的世界全是陌生的人，連遺產都不知道給誰。
    給謝衣孓也行啊，謝衣孓對他還挺好的，弑也很好，但弑秘密太多了，他不能完全信任弑。
    給傻子也行呐，哦，忘了，那不是傻子，是龍泉，龍泉，那個變態啊。
    蔣橖迷迷蒙蒙想，不是吧，他的初吻好像給龍泉了，哦不對，應該是給哥哥們了，哥哥們小時候老親他，那就好……
    呼吸聲成了唯一的鍾擺，偶爾有微塵從頭頂落下，提醒蔣橖世界仍在轉動，卻轉得與他無關。
    時間不是流走，而是被一點點抽幹，最後隻剩下一具空殼，懸在這處狹小的空間裏，連“等待”本身都開始腐爛。
    在萬籟的寂靜中，麥克輕聲呼喚他：“橖先生，橖先生，你還在嗎？我好害怕。”
    沒有人回他，蔣橖隻想保存好體力等待救援。
    麥克猶猶豫豫：“可是我覺得……神太殘忍了，父親說，所有的苦難都是神的恩賜、懲罰和考驗。”
    “我現在不想接受考驗，也不想被懲罰，我隻想要母親，哥哥，父親都平平安安，我想明天還能吃到糖。”
    蔣橖幾不可聞地歎了口氣，他將一塊碎石用糖紙裹住，放入麥克手心。
    “寶貝，小麥克，糖在你手上，等你睡一覺起來，神的懲罰結束了，就能吃到這塊糖。”
    麥克很是歡喜地應了。
    指尖逐漸失去了溫度，寒冷和饑餓折磨著他。
    不知過了多久，天光一亮，一張很有這裏地域特色的麻子臉大喊：“這裏還有活人，感謝巴魯神！”
    感謝麻子臉，感謝巴魯神。
    周圍的石板被搬開，蔣橖被扶起來，他突然想起來，轉頭看向身邊，隔絕自己和麥克的石頭挪開了，麥克臉上仍有一抹殘存的笑意，沒有絲毫血色，那枚碎石被攥得很緊。
    蔣橖垂眉，小麥克在夢裏應該吃到了糖吧。
    ……
    修道院裏擠滿了無家可歸的災民和病患。
    蔣橖吃了些流食，又睡了一覺，終於恢複了一些，教堂內巴魯神的翅膀遮天蔽日，祂垂目溫柔地注視他的信徒，信徒虔誠地向他禱告，祈求神的憐憫。
    蔣橖冷漠地路過。
    這裏唯一完好的地方竟然是教堂，巴魯神的神像不知道是用什麼材質打造的，也牢固地站在祂的石台上。
    出了勉強用石柱支撐起來的修道院，四處都是斷壁殘垣，天色灰暗，殘陽像被血沁透般懸在天邊。
    呼救聲、啜泣聲、鐵棍敲碎石板的鈍響，混成一股滾燙的洪流，在耳邊翻滾。
    不少傷民橫陳在斷壁間，有白袍的修士手握銅壺奔走於其間，他們先用“聖水”沾濕手指，按在傷者額間，喃喃低語：“願神收納此苦，賜爾安眠。”
    僥幸逃生的人們跪拜在廢墟間，感謝巴魯神的憐憫。
    侍衛長領著人四處奔走救援，已經一天一夜沒休息了，他疲憊地擦擦汗，每年這個時候這裏一般都會地動，但極少這麼劇烈。
    很多人說是因為今年有人惹怒了神，也有說這座城市是罪惡之城，不被神喜愛，侍衛長嗤之以鼻。
    身體微微一晃，一隻手穩穩地扶住了他，他轉頭，是一張青澀的麵孔。
    “先生，你還好嗎？”
    侍衛長審視般上下打量他一眼，沒有說話。
    蔣橖便也沒有多言，默默跟著其他侍衛一同救助還被壓在廢墟下的難民。
    一直忙碌到夜晚，侍衛長招呼道：“二隊來接班了，休息吧，神會記住你們的功勳。”
    眾人彎腰應是。
    蔣橖隨地一坐，擦擦汗，頭頂突然被陰影覆蓋，他抬頭，是侍衛長沉重龐大的盔甲。
    他彎眉：“先生。”
    “橖·亞曆克斯？”
    蔣橖端詳著他的盔甲，看起來很結實，這裏隻有歸屬神殿的修道院的侍衛能披甲。
    蔣橖有點意外他認識自己：“是我。”
    侍衛長笑了笑：“去吃點東西吧。”
    二人一同回到修道院，後院專門為救援隊留了些吃食，和難民吃的一樣，很稀的粥和一個幹硬的餅。
    蔣橖默默地啃。
    侍衛長突然道：“我聽說過你，還真是一眼就能認出來。”
    他疑惑：“為什麼？”
    “你的眼神很不一樣，無論是看誰，”侍衛長道，“神殿的人要來了，你最好能把自己偽裝成一個狂信徒，不過我知道這很難。”
    這個侍衛長不太一樣，蔣橖彎眉：“感謝您，先生。”
    神殿之人來得很快，也很顯眼。
    他們穿著長及地的白袍，袍底沾著灰。
    蔣橖正低著臉啃餅，一片白突然晃到自己眼前，他頓了頓，抬頭。
    男孩眉眼彎彎地看著自己：“你不是修道院的侍衛吧，怎麼跟他們在一起？”
    蔣橖思忖著這是誰，也彎著眼睛笑了笑。
    身邊的侍衛長單膝下跪，在左肩劃十，隨後幫忙解釋：“他今日一直在救援，我就讓他一起來吃些東西。”
    男孩眼睛亮閃閃的，向他伸出一隻手：“你眼睛真好看，我是神殿的人，你要跟我回神地嗎？”
    這個世界古怪地很，想必越靠近中心越危險，但自己不可能什麼都不做，隻日夜祈禱哥哥和謝衣孓找到自己，說不定神地會有怎麼離開的線索呢。
    蔣橖抬手握了上去，男孩攥緊了他的手。
    他今天在廢墟忙活半天，手上臉上都沾著灰，男孩從袖子裏拿出塊白布，把蔣橖的手臉擦了擦，道：“我們此行會幫忙安撫難民，這裏損壞太大了，其他城會派人來幫你們重建的，想要離開這裏的也可以去別的城。”
    終於擦幹淨了，他抬眼衝蔣橖笑：“我叫千三九九，叫我名字就好，你跟著我吧，我會帶你走的。”
    千三九九？
    好像一串數字，奇怪的名字。
    “我叫橖·亞曆克斯。”
    “神殿的人都沒有姓，你就叫橖，可以嗎？”千三九九問。
    蔣橖點點頭，他加上後麵那串隻是因為之前亞曆克斯家收留了他。
    他跟著千三九九來到前院，這裏擠滿了哀聲歎氣的難民。
    見到千三九九後，幾乎所有人精神一振，期待地注視他。
    然而注意到身後走進的蔣橖後，一人突然撲上來想要抓住他，被輕易躲過。
    是亞曆克斯家的仆人，原來還有人幸存，那位仆人卻不同樣珍惜從同一個地方逃生的同伴，憤恨地指著他：“是他，就是他！是他惹怒了神！”
    蔣橖臉色一冷。
    “他一個月前突然出現在亞曆克斯先生家門口的，亞曆克斯還把他當做神的啟示，前幾日地動開始時，他竟然不敬神，神降下責罰，害得亞曆克斯一家都死了！”
    已經有被煽動的災民憤怒地瞪他，千三九九握緊他的手，正要上前，蔣橖卻拉了拉他，微微掩麵，眼淚說流就流：“先生，自我被亞曆克斯先生救下後，您就屢屢針對汙蔑我，亞曆克斯先生從未信你，你卻從未悔改，神一向厭惡滿口謊言之人，我可以向巴魯神起誓從未不敬神，你敢起誓從未嫉恨我羨慕我嗎？”
    那人臉色變了又變，在他咬咬牙即將說出我敢起誓之時，千三九九上前一步，溫聲道：“橖已經通過神的考驗，不會是不敬神之人。”
    那人臉扭曲著想要大喊，卻被千三九九身後的侍衛捂著嘴拖了下去。
    看向回歸平靜的災民，千三九九安撫道：“不要害怕，在這場考驗中死去的同伴，他們的靈魂都抵達了神地。你們也通過了考驗，神將賜予你們希望與幸福。”
    蔣橖冷眼看著方才還一片鬱鬱之色的民眾，如今充滿幸福，不由得感慨神，或者說神殿的影響之大。
    三日後有一場祭舞，神的使者將向神溝通，傳達他們的敬意。
    祭舞竟然是由千三九九來跳，看來他在神殿的地位挺高。
    千三九九似乎看出來蔣橖的想法，老實道：“我隻負責跳舞呢，我和哥哥從小學這個，其他的有祭司他們做主。”
    蔣橖一開始以為千三九九邀他入神殿是有什麼目的，然而幾天相處下來，發現他就是一個單純的實誠孩子。
    他問過為什麼一見麵就邀請他進入神殿，千三九九回答：“因為你眼睛很漂亮呀，祭司爺爺說了，可以邀請我喜歡的人，但是你能不能成功進入神殿，還需要經過測試呢。”
    蔣橖與千三九九朋友般閑聊：“你也有哥哥啊？我也有，我哥哥可凶了。”
    “對呀，我哥哥也是，老是這不準我做，那不準我做。”千三九九癟了癟嘴，“他整天待在神殿裏麵，外麵的世界多好玩啊，有好多有趣的人和事。”
    他聲音低落下來：“可是祭司他們都不準我們出來，因為這裏太多人遇難了，祭司爺爺才允許我出來安撫民心的。”
    “如果我的快樂需要用苦難來交換的話，還是不要了。”
    
    

    作者閑話：

    真的是單純孩子，裏麵切不出一點點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