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看著被腐蝕了一半的內髒沉默了。
    “什麼意思，難道他們被埋之前沒有死？”
    蔣橖伸手摸了摸內髒，鳴紅湊了上去，看向他指尖漆黑的東西。
    “這是……蠟油？”蔣橖搓了搓手指，“有可能，但我還是覺得他們被腐蝕完內髒的那一刻才死的可能性更大。”
    鳴紅疑惑一下，才反應過來：“那個東西是在吃他們的生命力？”
    “人以五髒為根，六腑為庫；根藏精，庫行氣，故生機之盛衰，先見於五髒。”蔣橖一字一句道，“然而人死後，五髒六腑又怎麼會有生命力，它定然不知用什麼方法讓他們處於沒死的狀態，才能腐蝕五髒六腑中的生命力。”
    鳴紅看向五髒六腑還沒被腐蝕完的人：“那他……”
    蔣橖搖搖頭：“這麼重的傷，修者都難救，何況凡人。”
    鳴紅歎口氣，猶豫一下，不知從哪掏出一把鏟子。
    蔣橖垂首看他哼哧哼哧埋土：“要想辦法進祠堂。”
    鳴紅雖不擅體力運動，但畢竟修為不差，幾鏟子把土掀進去：“能有什麼辦法，隻有新娘和抬轎子的能進去，抬轎子的還進去了之後還得馬上出來。”
    鳴紅頓住，看向蔣橖，蔣橖挑眉一笑。
    “緣娘鎮沒有年輕女性，正巧我聽說過他們會從人牙子手裏買女性。”
    子時，大多地方都陷入了深眠，隻有花街柳巷還熱鬧非凡，老劉在鮮少有人的後門前停下，左右看了看，才敲了門。
    過了足足一刻鍾，門才吱呀一聲被打開。
    老劉忍不住埋怨：“怎麼這麼慢？”
    來人不耐煩：“不想等就走。”
    老劉一哽，隻能暗罵幾聲，那人帶他穿過後院，他的視線忍不住投入大院窗戶。
    但現在是辦正事的時候，等熬過這些天，再來好好玩玩。
    他看向前麵不知道為何走得很慢的男人：“有沒有好貨？”
    “最近抓得嚴，隻有一個，”他幽幽地轉頭看了老劉一眼，“放心，是好貨。”
    柴門打開，老劉進去一看，女孩長發披散，膽怯地縮在角落。
    老劉走近，捏著女孩下巴細看了看，很白，眼睛很大，含著淚怯生生地看著他，老劉忍不住吞了吞口水：“確實不錯。”
    “多少錢？”二人走到光源處，老劉看清了男人的臉，忍不住問，“你臉怎麼了？”
    男人冷哼一聲，沒有回答第二個問題，伸出五個手指頭：“這個數。”
    “這麼貴？”老劉忍不住皺眉。
    “你也知道最近有多難抓，尤其這次可是個好貨。”
    老劉想了想剛剛那雙含淚的眼，又想了想自家挑剔的神，還是付了錢。
    終於送走二人的男人關上門，鬆了口氣，摸了摸臉上的傷，一轉身又看到那尊大神，急忙訕笑：“成功了成功了，老劉可滿意了。”
    這尊大神是老劉來敲門時突然出現的，二話不說先把他揍了個半死，然後給了他一個女孩，要他把人賣給外麵的老劉。
    男人不敢反抗，把這平白來的禍事算在了老劉頭上，宰了他好大一筆。
    鳴紅麵色冷漠，完全不似在蔣橖麵前有點小精明的傲嬌，他自言自語：“既然碰上了就順便處理了吧。”
    “你……”男人瞪大眼，下一瞬，血花四濺。
    ……
    老劉架著馬車，溫和地問車上的女孩：“你叫什麼名字，怎麼到人牙子手上的？”
    蔣橖偏頭看著車窗外劃過的陰雲，麵無表情，聲音卻很是柔弱膽怯：“我……我叫小唐，弟弟沒錢娶媳婦了，父親就把我賣了。”
    老劉重重歎了口氣，很是心疼的樣子：“現在這世道……閨女你放心，我不是惡人，隻是今年神脾氣大，需要找個外鄉人新娘鎮一鎮。”
    “我…我需要做什麼？”
    “隻需要參加一場祭祀，祭祀完成後，隨便你去哪，想一直待在鎮子裏，我們也會一直養著你的。”
    蔣橖冷笑，祭祀完可沒有命享受。
    女孩仿佛不敢相信會有這麼好的事降臨在自己身上：“真的嗎？”
    到了地方，老劉把女孩帶到房間，和善地笑：“你先在這住著，餓了吧，我這就叫我娘去給你做點吃的。”
    門被關上，這房間確實不錯，家具都是上等的，床鋪了幾層，很軟，若真是一個柔弱膽怯，被惡父母賣掉的女孩，恐怕真被這些蜜糖迷了心智。
    不過隻要推推門窗，就被發現被封得一條縫都沒有，生怕他跑掉一般。
    老嫗端著碗熱湯麵，一進門就看到他在推窗戶，麵色一冷，又想起什麼般，慈善地笑笑：“最近鬧蟲災，門窗都被封上了，閨女，你想幹什麼，跟嬸子說一聲就行了。”
    蔣橖乖巧地坐到桌前捧著碗吃熱湯麵。
    老嫗順勢摸了摸他的頭發：“乖閨女，你就是新被選中的新娘吧？我年輕時候也被選做新娘了，受了神恩，後來幹脆在鎮子裏定居嫁人，生下了小劉。”
    老嫗的話更是給女孩下了顆定心丸，頓時放鬆了許多。
    之後便安安心心睡了一夜，蔣橖也沒想著出去查探什麼的，能直接查的他昨日已經查得差不多了，何況外麵還有鳴紅呢。
    第二天，老嫗叫醒他，給他的腳腕手腕都係上銀鈴，溫聲叮囑：“這是神迎親的喜鈴，新娘一步一響，神才知道你走得歡喜，要是鈴不響了，神會以為你不情願，到時候全鎮都會跟著遭殃。”
    蔣橖搖了搖手，確實一動就響，恐怕他想私自幹些什麼都會被輕易發現。
    他跟著老嫗來到大堂前，老劉家除了自己和母親，也就是老嫗外，還有父親和兩個兒子，此刻全家人似乎都在等蔣橖，見到他，都和善地笑。
    今天的女孩穿得樸素幹淨，眉眼彎彎，很是清秀，老劉覺得安心許多，溫柔地問：“小唐，昨晚睡得好嗎？”
    蔣橖躲在老嫗背後看著幾人，怯生生地點頭。
    老劉給每人分了三支香，一同對著神像作完揖後插入香爐。
    神像前的黑蠟燭燃著微弱的光，遠不如前日的祭祀時亮，老劉用一把沾滿血垢的小刀，割下蔣橖一縷發，在黑蠟燭上燒了。
    一旁的大兒子將族譜和紅墨的毛筆遞上來，老劉接過來，走到蔣橖麵前，大筆一揮在族譜上寫下“劉唐”二字，又圈上，在旁寫了個“祭”字，正色：“從現在起，你叫”劉唐”，再也不是原來的人。凡俗身份已死，戶籍上蓋了朱砂”祭”字，回不了頭。”
    蔣橖垂首不語，似不經意般掃過族譜，注意到上麵有好幾個旁邊寫了祭字的紅名。
    ……
    銀鈴叮叮鈴鈴地響，小鎮現在不似前日門窗緊閉幾乎無人，正常了些，卻也緊緊是相較於前日。
    所有人都用冷淡的眼神似不在意他的出現，又無時無刻關注著他的動向。
    蔣橖一轉頭與一人對視上，那人一愣，假裝隨意地左右瞧瞧，收回了目光。
    幾個小孩打鬧著奔過，一個小女孩撞到了蔣橖身上。
    女孩上下打量了他一下：“你是神的新娘？”
    蔣橖神色微動，蹲下來，嚇唬女孩：“是啊，我要叫神把你吃掉。”
    女孩“切”一聲：“神隻吃你們新娘。”
    一個女人匆匆朝這邊小跑過來。
    蔣橖斂了神色，溫和地摸摸女孩的腦袋，站起來。
    女人把女孩拉到身後，朝他禮貌笑笑：“你是神的新娘吧？抱歉，小孩不懂事。”
    蔣橖柔軟地搖搖頭。
    女人似欲言又止，卻沒有再說話，拉著小孩走了。
    蔣橖目送她離開，抬頭看了眼屋頂上隻冒了個頭的鳴紅，示意他跟上去。
    “劉唐。”
    蔣橖轉頭，是老劉家小兒子劉二。
    “該回家吃飯了。”
    蔣橖乖巧點頭，跟在劉二身後。
    劉二偏頭看他低垂的眉眼，臉色有點蒼白，又注意到他穿得不多，忍不住關心：“冷嗎，是不是衣服不夠？”
    女孩似乎沒想到會被關心，如小鹿般澄澈的眼睛微驚地抬頭看了他一眼，小聲道：“衣服夠的……我以為今天天氣不錯。”
    劉二看得心軟，下意識放輕了聲音，不想嚇到這個擔心的女孩：“緣娘鎮要比別處冷些，要注意添衣。”
    女孩感動地點頭。
    回到老劉家，老嫗關切地問：“緣娘鎮怎麼樣啊？我們鎮受到神的寵愛，比別的地方富庶許多。”
    蔣橖想了想，勉強憋出了個優點：“這裏風景很好。”
    這是實話，緣娘鎮雖然天氣沉沉，不見天日的感覺，但風水極好，蔣橖都奇怪這麼好的風水怎麼會沾上那麼邪的東西。
    蔣橖坐下，劉二順手幫他把飯打了放他麵前，蔣橖向他笑了笑。
    老劉說傍晚祠堂前有社戲，讓劉二帶他去看。
    這裏的天好像沒有晚霞，白天和晚上的區別隻是前者天更亮。
    蔣橖跟著劉二來到祠堂前，這裏搭上了戲台，蔣橖注意到白天的那個女人也在去。
    台上貼紅掛彩，小生扮“神”，臉塗白，一身新郎服，提紅燈籠，咿咿呀呀地向喜轎內伸手，一身嫁衣蒙黑紗的旦角握了上去。
    鑼鼓點子“咚咚鏘”。
    有高腔：“一拜天，二拜地，三拜桃源做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