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八章“還行”,“快了”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20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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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駕駛台不敢就留,也是加上時間不多,我還要去廚房幹活,就踉踉蹌蹌下去了。
    從駕駛台下來時,腿還是軟的。左舵二十的反衝力似乎還留在掌心,指節隱隱發脹,像是剛和誰掰完手腕。
    推開廚房門——案板上的蔥末已經幹癟,像一堆曬死的螞蟻。炒鍋底結著層醬色硬殼,用鏟子刮會發出令人牙酸的吱嘎聲。水槽裏堆著沾滿蛋液的碗,邊緣掛著半片逃過追捕的蛋殼。
    (熟悉的戰場,熟悉的狼藉。)
    幹吧!
    當抹布擰出的水終於變清時,我突然理解了大廚的名言:“廚房永遠不會真正幹淨——就像船永遠到不了真正的終點。”
    15:25,最後一抹油漬終於投降,抹布擰出的水終於清澈。
    灶台泛著不鏽鋼的冷光,像是剛打過蠟的軍艦甲板。碗碟整齊碼放,在架子上列隊,像等待檢閱的水兵。地板上的彩虹反光消失了,隻剩下潮濕的水痕,像退潮後的沙灘。
    我直起腰,脊椎“哢”地響了一聲,像是某種慶祝的禮炮。
    大廚背著手走進來,皮鞋在地板上敲出審判的鼓點。
    他伸出食指——在抽油煙機上輕輕一蹭,舉到眼前。
    “還行。”(這大概是他能給出的最高評價。)
    菜剛洗完,水珠還在菠菜葉上滾動,水頭就晃了進來。
    他手裏拎著塊五花肉,肥瘦相間,紅白分明,像塊大理石浮雕。
    “二副給的。”他咧嘴一笑,“在小產灘下地的時候讓我給捎的,今晚要吃,讓我給做一下。”
    大廚接過肉,拇指在肥膘上按了按,留下個淺淺的坑。
    “還行。”他點點頭,“比船上的凍肉強。”(“還行”——這大概是大廚的最高讚美。)
    水頭突然湊過來,“我來做吧?”
    大廚挑眉,“你?”
    “紅燒肉!我拿手!”水頭拍著胸脯,圍裙上的油點子跟著顫了顫。
    大廚聳聳肩,“行,別把廚房炸了。”
    水頭的表演——
    切肉:刀法豪邁,每塊肉都像麻將牌,方方正正。
    焯水:肉塊在沸水裏翻滾,浮沫像退潮時的浪,被他一勺勺撇去。
    炒糖色:冰糖在油裏融化,變成琥珀色的湖泊,肉塊“嘩啦”倒入時,香氣猛地炸開。
    “香不香?”水頭得意地顛勺,“這才叫手藝!”
    我在一旁負責剝蒜,時不時偷瞄鍋裏的肉。
    大廚假裝不在意,但鼻子一直在抽動。(心想:這水平,還做紅燒肉呢!)
    老電聞香而來,借口檢查報警器,在門口晃了三圈。
    當紅燒肉盛出來時,醬汁濃稠掛壁,肉塊顫巍巍的,像要滴下油來。
    水頭擦了把汗,“怎麼樣?”
    大廚嚐了一塊,嚼了三下,“還行。”
    (水頭的笑容,比紅燒肉還亮。)
    紅燒肉剛端上桌,香氣就像警報一樣傳遍了整條船。
    老陳的筷子已經懸在半空,精準夾住最肥的那塊,油汁順著肉皮滴落,在桌布上洇出個圓點。老電的碗不知什麼時候推到了桌沿,直接上勺,連湯帶肉舀進碗裏,饅頭往上一按,吸飽了醬汁。連平時矜持的二管輪,都默默端著碗過來夾了幾塊。
    水頭站在桌邊,鏟子橫在胸前,像守著金庫的保安。
    “都別急!”
    水頭突然變魔術般端出個小噴,裏麵躺著十幾塊完美的五花肉。
    “這份給大副二副留的!”他吼著,(碗被鄭重放進微波爐,門關上的聲音像保險箱上鎖。)
    當二副推門進來時,微波爐“叮”的一聲,像禮炮響起。
    水頭獻寶般端出碗,肉塊在燈光下閃著琥珀色的光。
    “給你留的。”
    二副愣了兩秒,突然從兜裏掏出包煊赫門,甩給水頭。
    (廚房裏頓時響起一片“臥槽”。)
    ……二哥就可勁兒的造吧!
    二副剛放下筷子,碗裏還剩一半肥肉,油光鋥亮地顫著。
    ——大副推門進來了。
    大副掃了一眼餐桌,目光像雷達鎖定目標。
    “這紅燒肉不錯啊。”他拉開椅子坐下,筷子已經伸向二副的碗。
    二副張了張嘴,最終隻是把碗往前推了推。
    “水頭做的。”
    大副的吃相很斯文,但速度驚人。
    第一塊:肥肉在齒間化開,他眯了眯眼。
    第二塊:筷子尖戳破肉皮,露出裏麵顫巍巍的膠質層。
    最後一口:連蔥段都沒放過,在醬汁裏滾了一圈才入口。
    碗底隻剩一滴醬汁,頑固地掛在瓷壁上。
    大副放下筷子,擦了擦嘴。
    “可以。”
    就兩個字,但水頭的嘴角已經咧到耳根。(比大廚的“還行”金貴十倍。)
    而我隻夾了兩塊。——第一塊,肥瘦相間,入口即化,醬香混著微微的甜。第二塊,特意挑了帶皮的,咬下去時膠質在齒間彈開,確實好吃。
    但我不敢多夾。大廚就坐在對麵,眼神像兩把刮魚鱗的小刀,在我和水頭之間來回掃。
    餐桌上歡聲笑語,水頭被圍著誇,嘴角快咧到耳根。
    而大廚的筷子始終沒動那盤紅燒肉,隻扒拉著自己麵前的炒青菜,嚼得格外用力。
    “卡帶,再盛碗飯。”他突然把碗遞過來。
    我接過碗時,發現他指甲縫裏還沾著蒜泥。
    電飯鍋前,我故意磨蹭了一會兒。
    水頭的肉,香得讓人想連盤子舔幹淨。而大廚的菜,這三個月來頓頓都是這個味。
    最終,我給大廚的碗底偷偷多壓了半勺飯。(這大概是我能做的最大反抗。)
    盤子空了,碗底隻剩幾滴醬汁,但誰都沒起身。
    水頭叼著牙簽,翹著二郎腿,鞋尖一點一點,像在打拍子。
    大廚點了根煙,煙霧在頭頂盤旋,像艘迷路的船。
    大副和二副麵對麵坐著,中間隔著一堆瓜子殼。
    水頭捏著牙簽,在桌麵上輕輕敲著,“冷箱費的事,怎麼還沒動靜?”
    大副慢悠悠地剝著花生,眼皮都沒抬,“快了。”
    “快了是多久?”水頭追問,“上個月就說快了。”
    大副終於抬起頭,“這次回上海,差不多就能發。”
    “去年就說要發,結果拖到現在。”水頭沒好氣的說。
    老電:“聽說別的船早就發了,就咱們船拖拖拉拉。”
    大副瞥了他一眼,“這次不會拖了。”
    (但沒人知道“這次”到底是哪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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