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七章失控的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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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是早上處理的——凍鮁魚,硬得像根鐵棍,刀刃劃過魚肚,內髒跟著流了出來。再把魚鰓給扣一下,就可以讓大廚改刀了。
中午再去廚房,大廚已經拎著鍋鏟站在灶台前,圍裙上沾著昨天的醬油漬,像幅抽象派油畫。
洋蔥在案板上滾了半圈,幹枯的外皮簌簌脫落。刀尖刺進洋蔥頭的瞬間,一股辛辣的氣息猛地竄上來,像一記無形的耳光。
我下意識屏住呼吸,但已經晚了——眼睛一熱,視線立刻模糊了。
“啊……”
我抬起手背去蹭,結果越蹭越糟。眼淚順著臉頰滾下來,在下巴處彙聚,最後“啪嗒”砸在案板上,混進了剛切好的蔥絲裏。
洗辣椒,辣椒蒂掰斷的瞬間,指腹突然火辣辣地疼。我甩著手衝到水池邊,冰涼的自來水衝過皮膚,刺痛反而更鮮明。這疼痛有種奇異的熟悉感——像是去年在甲板除鏽時,焊渣濺到手背的灼燒感。
幹木耳在鋼盆裏慢慢舒展,像一群蘇醒的蝙蝠。大廚突然伸手捏起一片,對著防爆燈眯起眼睛:“有沙!重洗!”
我湊近看,果然在木耳褶皺裏藏著幾粒頑強的沙礫。它們頑固地嵌在黑色膠質裏,就像我們指甲縫裏永遠洗不掉的油汙。(洗了大概五六遍吧~木耳都洗碎了,裏麵的沙才勉強少一點。)
打蛋環節像場儀式。
雞蛋在碗沿輕磕兩下的脆響,拇指掰開蛋殼的觸感,蛋液墜入碗中時拉出的銀絲。六個蛋黃在瓷碗裏晃蕩,像六輪小小的落日。
“蛋殼!”大廚的吼聲如期而至。
我捏著筷子在蛋液裏打撈,碎殼片像狡猾的小魚般躲閃。大廚奪過碗,三下五除二就挑幹淨了。他示範的動作行雲流水,蛋殼裂成完美的兩半。(後麵熟絡起來,直接上手去摳出來~)
一個紅燒鮁魚,一個辣椒炒雞蛋,一個洋蔥炒木耳,還有一個紫菜蛋花湯。簡簡單單的午飯做好,就等著吃吧!
中午吃完飯回到房間,推開門,屋內的冷氣立刻裹了上來。
汗味、油煙味、海腥味,混在一起,像一層黏膩的殼,緊緊貼在皮膚上。
我扯下衣服,隨手丟在椅背。布料上的油漬已經浸透纖維,在陽光下泛著可疑的油光。
水龍頭擰開,冷水先衝出來,激得胸口一緊。
“操!又是涼水!”
但已經來不及了——冷水澆在發燙的皮膚上,汗水和油汙被衝出一道道溝壑,像退潮後的灘塗。
等水溫緩緩上來,把洗發水搓出的泡沫,順著脖子流下,在鎖骨處短暫停留,然後消失在下水道裏。(像不像我們這些船員?短暫停泊,然後繼續漂。)
擦幹身體,水珠從發梢滴落,在艙室的地板上留下幾處深色的圓點。
幹淨褲衩,幹燥的T恤,床單最近剛換過,帶著洗衣粉的味道。我掀開被子,“咚”地躺下,床墊的彈簧發出一聲疲憊的**。
我平躺著,眼皮沉重,但腦子卻清醒得像被鋼絲球擦過的銅鍋。
——閉眼,是老家巷口的槐樹。
——再閉眼,是小學操場上的跑道和籃球架。
——還閉眼,是大廚揮舞的鍋鏟。
——再閉,是量水尺卡在鏽螺栓上的畫麵。
回憶像漲潮時的浪,一波接一波,拍打著根本睡不著的我。
翻身,左側躺,右側躺,仰麵,趴著——床單被擰成了麻花。
看著掛在牆上的時鍾:13:15,13:22,13:28……時間像被凍住的鮁魚,走得極慢。
越是想平靜,呼吸越是喘得厲害,胸口像壓著纜樁。
“哎~這覺,是睡不成了!”
13:30,我猛地坐起。
套上T恤,換了件剛洗過幹淨的。踩進鞋子,鞋帶都懶得係緊。
推開門,走廊的燈光刺得眼睛一眯。
“媽的,還不如去駕駛台。”
推開門的瞬間,海風混著陽光灌了進來。
李哲正叼著半截棒棒糖,盯著雷達屏幕,聽到動靜猛地回頭——
“哎呀!你不好好睡覺,怎麼上來了?”
“睡不著,上來看看。”我晃了晃手裏的水杯,塑料杯壁還凝著幾滴沒擦幹的水珠。
“真是當牛馬的命啊!”他咧嘴一笑,糖棍掉在地上,隨手撿起來,丟在後麵的塑料垃圾桶裏。
二哥從海圖桌那邊抬起頭,眉毛挑了挑,“這個點不睡,下午幹活有你受的。”
我沒接話,徑直走到角落的電熱水壺旁,灌水,插電,按下開關。壺底的加熱圈很快泛紅,咕嚕咕嚕的聲響在安靜的駕駛台裏格外清晰。
很快,水燒開了,白汽從壺嘴噴出來,在陽光下像一小朵雲。
我在杯子裏放半包茉莉花茶,熱水衝下去,幹癟的茶葉立刻舒展,像活過來似的。
李哲的杯子裏倒的是黑咖啡速溶粉,他喝了一口就皺眉,“這破玩意比機油還難喝。”(他的杯子是那種帶自動攪拌功能的,可充電。很高級吧~)
二哥的杯子:白開水,他養生,說喝茶晚上睡不著——雖然我們本來就要值夜班。
我們三個捧著杯子,站在窗前,在駕駛台來回晃。遠處,海平線微微起伏,像某種巨獸的呼吸。
李哲突然開口:“你猜我現在想啥?”
“想下船。”二哥頭也不抬。
“想女人。”我盯著茶杯裏打轉的茶葉。
李哲哈哈大笑,:“都想!但最想的還是——這破班什麼時候能**的熬完!還想趁著有網,回去鏟一把!”(金鏟鏟)
海麵平得像塊玻璃,陽光直射下來,晃得人睜不開眼。
我盯著舵輪,手心微微發癢——想碰它,想轉它,想讓它聽我的。
“二哥,我想練練舵。”
二副正低頭看海圖,聞言抬了抬眼皮,“現在風平浪靜,練了也白練。”
“就試試。”
他歎了口氣,“行吧,別亂來。”說罷,便把自動模式(auto)轉換成手動模式(man)。
手指搭上舵輪的瞬間,金屬的冰涼觸感從指尖竄到脊椎。
“035。”二副的聲音懶洋洋的。
我慢慢轉動舵輪,船頭幾乎沒反應,像頭懶得動的老牛。
“太慢了!加力!”
猛地一使勁,舵輪“嘎吱”一聲,船頭終於懶洋洋地偏了一點。
二副叼著煙,“看見沒?沒風浪練舵,就跟沒辣椒炒菜一樣——沒勁!”
我不死心,“右舵十!”
船身緩緩右轉,海麵依舊平靜,連個浪花都沒激起來。
隨後,它越轉越快,像匹突然脫韁的馬,拖著整條船往右甩。
“操!”
手心瞬間沁出一層汗,舵輪在掌心裏打滑,金屬的冰涼變成了灼燒般的觸感。
二副的煙頭“啪”地砸在地上,火星四濺。
他一步跨過來,左手扣住舵輪,右手“哐”地拍下舵角指示器——
“左舵二十!”
舵輪猛地反打,齒輪咬合的“哢哢”聲像骨頭在響。
“再這麼轉下去,機艙立馬就要打電話上來了!”
李哲在一邊附和著:“老軌還得拿扳手上來找你呢!”
船頭終於穩住了。
我盯著自己發抖的手指,關節因為用力過猛而發白。
二副重新點上一支煙,“現在知道為什麼風平浪靜不練舵了吧?”
窗外,海麵依舊平靜,仿佛剛才的驚險從未發生。
算了,還是改成自動模式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