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完了這些，就開始進入主線工作吧！打馬克。
    艙口圍邊的位置倒是很寬敞，隻要上下調整整齊，就可以隨便噴了。但是，測量孔很小，明顯噴不下。
    怎麼辦呢？水頭靈機一動，噴在貝走道的貨艙蓋邊上，這樣就能看到了！
    誰知這個想法直接被船長小平頭否定了。“不能噴這兒，裝卸貨的時候，艙蓋被吊下去，上麵就看不到是哪個艙，什麼井的蓋了，這標誌做的跟沒做一樣……”
    水頭的臉黑得像被煙熏過的鍋底，他攥著噴漆罐的手指節發白，指縫裏還沾著沒擦幹淨的紅漆。小平頭一走，他立刻把安全帽往甲板上一摔，帽簷在鋼板上”咣當”彈了兩下。
    ”媽的，就他懂！就他明白！”水頭從牙縫裏擠出幾句話，聲音壓得極低，但每個字都像是從胸腔裏硬擠出來的，”老子跑船的時候，他還在學校裏背ABCD呢！”
    一起出來的幾個水手圍過來，有人遞了根皺巴巴的煙，水頭接過來狠狠咬住濾嘴，打火機”哢嗒”響了三四次才點燃。煙霧從他鼻孔裏噴出來，混著海風散成一團灰白的怨氣。
    ”水頭，消消氣，”一個滿臉油汙，剛幹完活的老四拍了拍他肩膀，”領導不都這樣？動動嘴皮子，咱們跑斷腿。”
    水頭沒搭腔，隻是猛嘬了兩口煙，煙頭燒得通紅，煙灰簌簌落在甲板上。他盯著測量孔邊上那塊巴掌大的地墊，眼神像是要把橡膠燒出個洞來。
    ”噴這兒！”他突然蹲下身，噴漆罐”嗤”地一聲，紅漆在地墊上洇開一片，”模糊就模糊，反正老子幹了，他愛看不看！”
    我蹲在旁邊，看著漆霧在橡膠表麵凝結成歪歪扭扭的字母。海風一吹，油漆還沒幹透就被蹭花，字母邊緣暈染得像喝醉的蜈蚣。水頭噴完最後一個編號，把空罐子往海裏一甩，塑料罐在空中劃了道弧線，”撲通”一聲消失在浪花裏。
    ”行了！”他拍拍手站起來，臉上終於露出一絲解氣的笑，”這下咱們的活兒幹完了，他要是再挑三揀四——”水頭頓了頓，眯起眼睛，”老子就把油漆罐塞他辦公室裏！”
    幾個水手哄笑起來，有人吹了聲口哨。甲板上的氣氛總算輕鬆了點，但誰都知道，這活兒幹得憋屈。
    ”走吧，吃飯去。”水頭把煙頭碾滅在纜樁上，火星在鋼板上留下個焦黑的疤，”下午還得盤貨，沒工夫跟他在油漆上較勁。”
    我跟在他後麵往生活區走，回頭看了眼那些模糊的編號。紅漆在地墊上暈開，像是一灘灘幹涸的血跡——這是我們的抗議，無聲，但刺眼。
    15日晌午的太陽像熔化的鉛水澆在甲板上。我蹲在貨艙邊沿，把最後一塊編號模板從測量孔上揭下來。紅漆還帶著黏手的觸感，在烈日下泛著刺眼的光。汗水順著我的太陽穴往下淌，在下巴尖彙成水珠，”啪嗒”砸在剛噴好的編號上。
    ”完事了？”水頭的聲音從起重機陰影裏飄過來。他整個人貼在陰涼處的鋼板上，安全帽歪戴著，活像隻曬蔫了的老海龜。
    我剛要回答，駕駛台突然傳來”吱呀”的開門聲。小平頭船長穿著短袖襯衣和短褲出現在舷梯口。
    小平頭背著手，哼著小曲~皮鞋跟敲著甲板”哢哢”響。他從船頭走到船尾，經過我們剛噴的編號時，腳步都沒頓一下。
    ”這就完了？”大副跟在船長後麵，湊過來小聲問。水頭沒說話，隻是盯著船長越來越遠的背影。在接近生活區艙門時，小平頭突然加快腳步，幾乎是小跑著鑽進了空調房的陰影裏。
    甲板上靜了兩秒，突然爆發出壓抑已久的哄笑。水頭笑得直拍**：”媽的，這孫子比咱們還怕曬！”
    ”早知道他這麼敷衍，老子就該在艙蓋上畫王八！”一旁的陳要軍附和著。
    我低頭看手裏的模板，鐵皮邊緣還沾著未幹的紅漆。現在它們成了最滑稽的存在——我們較真了三天，結果領導連看都懶得看。海鷗在頭頂盤旋，發出刺耳的叫聲，像是在嘲笑這場虎頭蛇尾的鬧劇。
    下午準備靠碼頭。
    引水艇像隻發怒的甲殼蟲，在翡翠色海麵上劃出長長的白沫。（這邊的大海，就是這種翡翠綠）我站在引水登船的位置，扶著欄杆，看著那個穿橙黃色救生衣的引水員順著軟梯往上爬。他的皮鞋每次踩在繩結上，軟梯就跟著貨輪橫搖的節奏晃蕩，好在泰國這邊沒啥風浪，這才非常順利登船。
    隻要一上引水，駕駛台就傳來“前後準備”的廣播聲。
    碼頭邊沿站著七八個穿熒光綠背心的工人，有人正對著我們的船指指點點。他們身後停著輛鏽跡斑斑的拖輪，煙囪裏噴出的黑煙把空氣都染出波紋。當船艏距離岸邊還有三十米時，我突然看清工人們腳邊堆著的纜繩——粗得像蟒蛇，沾滿黑色油汙，盤曲在烈日下散發著橡膠融化的臭味。
    ”準備帶纜！”船長的吼聲從對講機裏炸響。甲板上的水手們像聽到發令槍，突然開始狂奔。老陳拖著引纜繩往船舷導纜孔跑，安全帽在他頭上滑稽地上下顛簸；二副在船尾扯著嗓子指揮，方言混著普通話罵得五彩繽紛。
    第一條纜繩飛向碼頭時，在空中劃出優美的拋物線。岸上工人伸手去接，纜繩頭卻”啪”地砸在水泥地上，濺起一團灰塵。圍觀的人群裏爆發出哄笑，接纜的工人紅著臉比了個下流手勢。
    隨著六根纜繩陸續繃緊，萬噸巨輪終於溫順地貼上了碼頭。橡膠護舷被擠壓成奇怪的扁圓形，發出放屁似的”噗嗤”聲。我趴在欄杆上看碼頭上的螞蟻群——海關人員拎著公文包踱步，代理拿著文件夾小跑。空氣裏飄來烤魷魚的焦香，混著柴油味和魚腥味，這是每個港口都有的獨特香水。
    ”靠好了！”水頭不知何時出現在我身後，汗濕的背心緊貼著他佝僂的脊梁。他摸出包皺巴巴的萬寶路，彈出一根叼在嘴裏，“晚上下地嗎？一起下去轉轉，反正這邊要待上兩天……”
    渾身是汗的我，對這個地方，既好奇，又畏懼，一想到好幾個人一起，便猶猶豫豫的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