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烽煙拭硯  第四十三章:烽煙拭硯·血硯覆霜刃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1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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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州噬魂弩如雨傾瀉,城頭化作石雕地獄。
    被石化的百姓僵硬倒地,掌心猶死死扣住用來分配救濟糧的半截木尺。
    墨滄霄執硯引雷擊碎半數弩箭,天雷中卻陡然浮現出曹莽遺留的禮法鎖鏈。
    當鎖鏈盡頭浮現白徽明虛影的一刹,道紋硯驟然劇震——
    寸寸龜裂的硯台吞盡戰場血雷,裂縫中竟湧出滾燙朱砂。
    瀕死者掌中碎木遇血重聚,尺麵赫然浮起由道紋浸染的“仁”字。
    噬魂弩,這陰毒造物傾瀉而下的瞬間,天地靜了。
    天空被濃密的陰影覆蓋,那不是烏雲,是箭。萬千石弩箭如同倒懸的黑色冰棱,遮蔽了最後一絲苟延殘喘的天光,朝著磐石堡絕望的城牆無聲覆蓋而來。沒有戰吼,沒有悲泣,那純粹的重量壓得時間都扭曲變形。城垛後,一片片攢動的頭顱像被無形巨手猛然攥住,掙紮戛然而止。
    噗——噗——噗——
    沉悶得令人牙酸的聲音在城頭炸開。這不是金屬貫穿血肉的撕裂,而是活生生的血肉、骨骼、筋絡在瞬間轉化為冰冷頑石的異響。一個守城的老卒,刀剛從鞘中拔出一半,腰身猛地挺直,然後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僵硬、冷硬,皮膚覆蓋上一層毫無生機的灰白石頭紋路。他伸出的手臂凝固在指向天空的姿勢,那曾經粗糲卻堅韌的手指死死箍在垛口,也在轉瞬間變成石雕的一部分。箭矢觸及之處,生命的光澤被無情抽離,活生生的人軀在呼吸之間凝成僵硬的灰色岩石,如同風暴過後凍結在礁石上的僵硬浪花。城牆頃刻間化為人形石碑的墳場,扭曲的、凝固的麵孔在石化的那一刻定格了極致的恐懼。
    就在老卒身後三步,一個婦人剛剛把自己瑟瑟發抖的幼兒扯進角落,用自己的整個身體做盾。箭落下之時,她沒有轉身,也來不及轉身。石化的灰白從她的脊背無聲蔓延,攀上她的脖頸,覆蓋住她扭曲回望的頭顱。她像一尊護雛失敗的母獸雕塑,永遠定格在最後撲向自己骨血的姿態,唯獨那隻護在幼兒繈褓外的手,手指死死攥著一樣東西——半截焦黑的木尺。那是城中分發救濟糧時的依據,尺麵曾有的刻度早已模糊不清,此刻被僵硬的手指扣緊,寸寸碎裂,深深勒進堅硬的石質指痕。
    她僵硬的石雕懷抱內,孩童小小的身體也已覆上慘淡的石頭顏色,唯獨那尚有餘溫卻再也不會動的手指,死死抓著母親的一角粗布麻衣。
    一片死寂的灰色石雕群林裏,唯有那些石化的掌中緊握的尺,碎裂時發出細密、絕望的聲響。每一寸木屑的崩斷,都像在碾壓這座城最後一口喘息。
    半空中殘留的箭雨軌跡拖曳著不祥的黯綠,劃破令人窒息的灰白。石化的洪流還在無聲擴展、凝固……蔓延……吞沒所及的一切溫熱。
    “轟隆——!”
    裂地摧城的霹靂將死寂炸得粉碎!
    一道蒼白色的龍自磐石堡城樓最高處,撕裂沉沉黑幕,昂首劈入鋪天蓋地的噬魂箭雨!雷光如巨神的投槍,貫透層層陰雲,暴烈的光芒在刹那間點燃了周遭的一切。空氣狂嘯,氣浪翻滾,城牆在無可名狀的偉力震蕩中**不止。
    雷光核心處,懸著一方硯台。
    墨滄霄挺立在女牆之後,玄青道袍被罡風撕扯得烈烈狂舞。他身影挺拔如劍,卻如同被億萬根無形的絲線牢牢纏在狂風之中,每一個指節的曲張都凝聚著千鈞之力。那方道紋古硯懸在他麵前三尺虛空,古拙的硯身已被無數細密的龜裂覆蓋,此刻卻在雷光注入下爆發出吞噬天地的漩渦之力。
    粗糲的紫色巨電被強橫地拉扯、撕碎,狂暴的能量嘶吼著灌入硯台那些深不見底的裂縫。墨芒與電火在硯上劇烈地交織、碰撞、碎裂湮滅,又被重新吞噬。
    天地在顫抖,雷霆在硯中咆哮。古硯如同張開深淵巨口的大壑,鯨吞萬裏長空凝聚的雷霆殺伐之力。整個城池都被籠罩在這道接天引地的雷光柱中,墨滄霄的身影,在風暴和毀滅交織的中心挺立如神祇亦如狂魔。道紋在狂流激蕩中若隱若現,每一次明滅都似在崩裂邊緣。
    驀地——
    就在雷霆傾瀉達到最狂暴的頂點,一道詭異的鎖鏈猛然從雷光的烈芒深處凝現!
    不是真實的金屬,而是一種由凝固光芒構成的陰冷符文。每一個扭曲的鏈環上都浮動著暗沉的金色文字,不是墨滄霄道紋那玄奧的宇宙回響,而是刻板、冰冷、散發著一股腐朽秩序的惡臭——“尊卑有別”、“禮樂綱常”、“敬天法祖”……每一個字,都像一把無形的尺,無情分割著生與死,剝奪著思與欲。
    曹莽遺留的禮法鎖鏈!
    鏈條的核心處死死纏著一道扭曲掙紮的暗影,隱隱正是曹莽臨死時凝固的扭曲恐懼。這具象的偽道枷鎖,此刻竟吸附在雷霆偉力之上,纏繞著雷龍,攀附著撕裂天空的光芒,企圖將天罰之力也納入它僵硬冰冷的條框!
    鎖鏈的源頭,在萬丈雷光轟響奔騰的盡頭,一道模糊卻威壓萬方的白色虛影倏然顯現於翻騰的雲渦深處。寬袖垂落,靜立如淵,俯瞰著這座被雷火與石化詛咒籠罩的城池。正是白徽明!
    那鎖鏈的盡頭,穩穩握在那隻虛影手中,宛如馴服雷霆的韁繩。
    “……是你!”
    當那道白色虛影從混亂雲海深處透出輪廓的刹那,墨滄霄眼瞳驟然收縮。一個字從齒縫間迸出,嘶啞如砂石摩擦。那一聲低吼,不是憤怒,不是怨恨,是某種更深邃、更冰冷的確認,仿佛等待已久的審判最終落定。全身的血液似乎在那瞬間轟然逆流。懸停身前的道紋硯,如同受創的古老巨獸,猛地發出一陣不堪重負的劇烈尖嘯,細密的裂縫仿佛活物般瘋狂延展!
    天地之間那道粗壯得足以劈開陰陽的雷柱,被硯台撕心裂肺的震蕩生生撼動,劇烈搖晃,迸出無數狂蛇般的分支!
    “哢……哢嚓嚓——!”
    道紋硯之上,刺目的裂痕驟然加劇,如同蛛網般疾速爬滿整個硯身。
    墨滄霄口中猛地湧上一股腥甜,被他強行咽下。五髒六腑如同被無形的巨錘重擊。天地偉力與偽道枷鎖在方寸硯台上瘋狂角逐、撕扯。硯台仿佛成了風暴中心的一個脆弱平衡點,每一聲細微的開裂,都伴隨著整個戰場空間的猛烈震蕩,連那些凝固的石人都似乎在細微晃動。
    “噗!”
    硯台最深的一道貫穿性裂痕之中,驟然噴濺出滾燙的暗色漿液——那不是水,而是比血濃稠百倍,泛著朱砂般刺目腥赤的滾燙流體!帶著灼穿空氣的焦糊腥氣,從硯台寸寸崩裂的傷口裏洶湧而出。
    這股血硯朱砂並非隨意流淌,反而帶著一股莫名的執拗和悲愴,如活物般沿著虛空疾速流淌、纏繞。一部分沉重如鉛的朱砂飛向墨滄霄頭頂上方那糾纏著禮法鎖鏈的狂暴雷柱,與之死命絞殺在一起;一部分則如同急不可待的淚泉,傾瀉向飽經摧殘的大地。血砂腥雨紛然墜下,灼燙的、沉重的點落,覆蓋在城頭那些密密麻麻的人形石塑之上,浸入每一道凝固的絕望縫隙,滲入那些被死亡緊握的斷尺碎片之間。
    一滴血朱砂,恰好墜在城頭角落。
    那婦人僵硬石化的臂彎裏,裹著她早已失去生息的稚子。她至死仍死死攥緊的半截斷尺,在焦木碎屑的凹槽處,迎來了那滾燙的一滴暗赤。
    滴答。
    那滴粘稠沉重得如同凝聚了萬千呐喊的朱砂落在朽木上。緊接著,灼熱的氣息陡然騰起。碎散在母親緊握石掌中的焦黑木屑,如同被無形的磁石吸引、被滾燙的血激活的沉睡鐵屑,驟然顫動起來!
    細密的碎屑紛紛掙脫石化之力的桎梏,掙脫死亡之握的禁錮,於焦枯的朽木上逆旋而起!斷裂的創口處,木渣以驚人的速度重新粘合、排列、生長,一截腐朽焦黑的木尺在灼燒的氣息和血朱砂的纏繞中重塑!
    斷裂處被朱砂包裹、填補,尺身舊有模糊的刻度被那暗沉的赤色浸潤,覆蓋,重寫!
    而就在尺麵中央,於一片焦枯猙獰的朽木紋理之中,竟生生浮凸起一個字來——
    “仁”。
    那字跡赤紅如血烙,卻蘊含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古拙浩然之意,仿佛是道紋硯那些遠古道痕在這個凡木器物上的直接投射!尺體重生的瞬間,那鮮紅濃烈的“仁”字猛地一亮,仿佛與無盡雷光中心那方千瘡百孔的道紋古硯遙遙呼應了一下。
    墨滄霄的目光掃過這一幕。硯身仍在劇顫,血朱砂依舊從無數裂隙中噴湧。
    道袍在雷火與罡風中瘋狂鼓脹撕裂,袖底枯瘦的手指卻猛然向內狠狠蜷起!
    那幾乎將磐石堡劈成兩半的撼世雷柱應聲崩潰!斷裂的光塊如同崩塌的巨柱碎片,卷向大地。墨滄霄麵前懸著的道紋硯,就在無數碎裂雷光的咆哮衝刷下,猛地綻出了更加熾盛的血墨之光!裂痕像一張痛苦大嘴般張開到極限,更加滾燙粘稠的朱砂之血噴薄而出,在雷霆的餘燼裏形成一片流動燃燒的血色幕布。血色光輝映著他蒼白的臉,那上麵竟凝著一絲極淡、極鋒利的東西,一種在撕心裂肺的崩壞中淬煉出的、近乎決絕的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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