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烽煙拭硯 第三十八章:白棋·葬荒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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磐石堡城頭的血腥與混亂,如同被一隻無形巨手驟然按下了暫停鍵。
並非勝利的號角,而是一種更加深沉、更加令人窒息的死寂降臨了。
前一秒,蟲群振翅的嗡鳴、被控士卒扭曲的禮法誦唱、絕望的嘶吼、兵刃碰撞的鏗鏘…所有聲音還交織成一片令人發狂的地獄交響。下一秒,所有聲音都消失了。
不是安靜,是真空般的死寂。連風聲都消失了。
空氣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鉛塊,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的胸口,每一次呼吸都變得異常艱難。城頭燃燒的青紫色魔焰依舊在跳躍,卻詭異地不再發出任何聲響,火光搖曳,投下的影子如同凝固的墨跡。
所有尚存意識的人,無論是苦苦支撐的守軍,還是那些被蟲群操控、正進行著殘酷自殘儀式的士卒,動作都瞬間僵滯!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他們的身體保持著前一秒的姿態,臉上的表情凝固在驚駭、痛苦、麻木或瘋狂上,隻有眼珠在極度驚恐中瘋狂轉動,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一股源自靈魂深處的、無法抗拒的大恐怖攫住了每一個人!仿佛有某種至高無上的存在,正以冰冷的目光掃視這片螻蟻掙紮的戰場,僅僅是一個意念,便凍結了時空!
墨滄霄猛地抬頭!
隻見磐石堡外,那片被戰火蹂躪得焦黑狼藉的荒原上空,不知何時,飄起了雪。
不是北境常見的鵝毛大雪,而是細密、晶瑩、如同玉屑般的冰晶。它們無聲無息地從鉛灰色的蒼穹灑落,在死寂的空氣中緩緩飄蕩,折射著城頭跳躍的魔焰幽光,散發出一種非自然的、極致純淨的寒意。
冰晶落在地上,並未融化,反而如同擁有生命般,迅速蔓延、凝結!所過之處,焦黑的土地、凝固的血泊、破碎的屍骸、甚至那些猙獰的蟲屍…一切都被覆蓋上一層薄薄的、閃爍著微光的冰殼!冰殼之下,一切生機瞬間凍結、湮滅!
更令人心悸的是,那些漫天飛舞、如同死亡沙暴的傀儡蟲群!它們如同撞上了一堵無形的、絕對零度的牆壁!細小的蟲軀在接觸到冰晶的瞬間,便發出極其細微、卻密集如雨的“噼啪”脆響!無數蟲影在空中猛地一滯,振翅的動作凝固,然後如同被凍結的塵埃,簌簌墜落!落地時,已化為無數細小的、晶瑩的冰粒!
僅僅幾個呼吸之間,城外荒原上那令人頭皮發麻的蟲群浪潮,便被這無聲飄落的冰晶徹底抹除!隻留下滿地晶瑩的冰粒,在魔焰幽光下閃爍著詭異而淒美的寒芒。
城頭上,那些被蟲群操控、正在自殘的士卒,身體表麵的灰白色“蛛網紋”如同遇到了克星,瞬間黯淡、龜裂、剝落!束縛他們意識的邪蟲之力被強行切斷!但取而代之的,並非解脫,而是一種更深的、源自生命本能的凍結!他們的身體依舊僵硬,眼神中的麻木被一種純粹的、對絕對寒冷的恐懼所取代!冰晶落在他們身上,迅速覆蓋,將他們連同他們手中染血的凶器、身上猙獰的傷口,一同封入晶瑩的冰棺之中!如同琥珀中的蟲豸,凝固在生命最後一刻的痛苦與絕望裏。
死寂!絕對的死寂!
隻有冰晶無聲飄落,覆蓋著焦土與屍骸,將這片血腥戰場迅速轉化為一片晶瑩剔透的死亡墳場!
在這片死寂的冰晶墳場上空,一道身影,無聲無息地浮現。
他身著素白如雪的寬大袍服,衣袂在無風的死寂中自然垂落,不染纖塵。麵容平靜,看不出年齡,仿佛曆經萬古滄桑,又似初生般純淨。雙眸如同兩泓深不見底的寒潭,倒映著下方被冰封的戰場,卻沒有絲毫波瀾。他左手自然垂於身側,右手虛抬於胸前,食指與中指之間,拈著一枚溫潤剔透、散發著微弱白光的玉質棋子。
正是白徽明!
他懸浮於空,如同降臨人間的神祇,又似俯瞰棋局的冷漠棋手。他的目光掃過下方被冰封的戰場,掃過城頭那些在死寂中徒勞掙紮的渺小身影,最終,落在了墨滄霄身上。那目光平靜無波,卻帶著一種洞穿一切的、令人靈魂顫栗的審視。
墨滄霄隻覺得一股無法形容的寒意瞬間穿透了皮肉骨骼,直抵靈魂深處!他胸口的道紋硯台猛地一震!硯池深處那點溫潤的白光核心驟然變得極其黯淡,仿佛被無形的力量壓製!硯身上那些玄奧的道紋流轉也變得遲滯、艱澀,如同背負了萬鈞重擔!一股源自血脈深處的悸動與抗拒洶湧而起,讓他幾乎要嘔出血來!
就在這時!
異變再生!
那些被冰晶凍結、生機斷絕的士卒屍體、蟲屍、甚至被魔焰燒焦的殘骸…它們的頭頂上方,虛空之中,毫無征兆地浮現出無數極其微弱、如同風中殘燭般的淡白色光點!
那是…殘魂!是剛剛被抹殺的生命,殘存於世間的最後一點靈性印記!
這些淡白色的魂光如同受到無形力量的牽引,掙紮著、哀鳴著(雖然無聲),從一具具被冰封的軀殼中飄出,如同百川歸海般,朝著白徽明虛抬的右手前方彙聚而去!
在白徽明右手前方的虛空中,一個巨大的、由無數道流動的、散發著古老滄桑氣息的金色光線構成的立體棋枰,正緩緩旋轉、展開!
棋枰縱橫十九道,線條並非筆直,而是如同活物般蜿蜒流動,散發著難以言喻的玄奧氣息。棋枰之上,並非空無一物,而是懸浮著數百枚或黑或白的能量棋子,正在無聲地搏殺、演化!每一次棋子的碰撞、湮滅、新生,都仿佛蘊含著天地至理!
而那些從戰場上被強行抽取的淡白色魂光,如同飛蛾撲火般,被一股無可抗拒的吸力,瘋狂地吸入棋枰之中!魂光沒入棋枰的瞬間,棋枰上那些流動的金色光線驟然一亮!一股更加磅礴、更加精純的能量波動從棋枰深處散發出來!同時,棋枰邊緣,靠近白徽明指尖那枚白棋的位置,一枚原本黯淡的黑色棋子,竟如同飽食了養分般,光澤瞬間變得凝實、深邃了一分!
“魂…魂被吸走了!”一個離得近、尚未完全被冰晶覆蓋的守軍士兵,目睹這駭人景象,發出驚恐到極致的嘶喊!他指著棋枰,聲音因為恐懼而扭曲變形,“那…那棋盤在吃人!”
墨滄霄瞳孔驟縮!他死死盯著那麵巨大的虛空棋枰!棋枰上那些流動的金色光線…那紋路…那結構…
一股強烈的熟悉感如同電流般擊中他!
焚典閣!千卷鎖!
這虛空棋枰上流動的金色光線紋路,竟與他在焚典閣密室中,為打開“千卷鎖”時,殘硯摹刻下的那些古老典籍符文能量軌跡——如出一轍!不,不是相似,是同源!甚至更加古老、更加宏大!仿佛這虛空棋枰,就是那“千卷鎖”終極形態的具象化!是禁錮知識、操控規則的終極囚籠!
“以魂養棋…以蒼生為子…”一個冰冷的聲音在墨滄霄身邊響起,帶著壓抑不住的憤怒和顫抖。
是林楓!他不知何時已掙紮著爬到城垛邊,臉上淚痕未幹,血汙混合著冰晶凍在臉上,顯得格外狼狽。但他那雙眼睛,卻死死盯著虛空中的棋枰和白徽明,眼中燃燒著刻骨的仇恨和一絲難以置信的驚駭!他認出了那棋枰的紋路!更認出了白徽明!
“白徽明!”林楓的聲音如同從牙縫中擠出,帶著血沫,“你…你竟然用戰場亡魂…滋養你的棋局?!”
白徽明仿佛沒有聽到林楓的質問,他的目光依舊平靜地落在墨滄霄身上,那枚拈在指尖的白玉棋子散發著溫潤卻冰冷的光澤。他緩緩開口,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死寂的空間,如同冰冷的玉石碰撞,不帶絲毫情感:
“魔穢肆虐,生靈塗炭。此局…當清。”
話音落,他拈著白棋的手指,對著下方那片被冰晶覆蓋的荒原戰場,對著那些仍在負隅頑抗的零星蟲群和尚未被完全凍結的角落,輕輕一落。
沒有驚天動地的巨響,沒有毀天滅地的能量爆發。
隻有那枚白玉棋子脫手而出,化作一道微弱的白光,悄無聲息地落入下方戰場。
嗡——!
以棋子落點為中心,一道無形的、純淨到極致的寒冰漣漪瞬間擴散開來!漣漪所過之處,空間仿佛被凍結!那些還在零星掙紮的傀儡蟲、試圖逃離冰晶覆蓋的士卒、甚至地麵上頑強生長的幾株枯草…瞬間被徹底冰封!化為晶瑩剔透的冰雕!連空氣中飄蕩的塵埃,都被定格在那一瞬間!
整個荒原戰場,徹底化為一片絕對死寂的冰雪墳場!再無一絲生機,再無一點聲息!
白徽明做完這一切,目光才微微轉動,第一次真正落在了林楓身上。那目光依舊平靜,卻帶著一種俯視螻蟻般的漠然。
“蒼生為子,天地為枰。”他的聲音如同亙古不變的寒冰,“魂歸棋局,可育碑屑。維係秩序,此乃天道。”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林楓手中緊握的、沾滿血汙的兵符,又掃過城頭那些在死寂中瑟瑟發抖的幸存者,最後,再次落回墨滄霄身上,那目光深處,似乎掠過一絲極其隱晦的、難以捉摸的微光。
“爾等…亦是局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