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硯底餘燼 第二十三章:千卷鎖·摹天痕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2562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寒風如刀,削過焚典閣層層疊疊的玄木重簷,簷角垂下的冰棱利刃般刺向墨色夜空。中州腹地,天子腳下,這座矗立於皇城西角的森然樓閣,猶如一頭蟄伏的巨獸,在漫天風雪中吞吐著千年積累的墨香與隱秘。
墨滄霄緊貼著冰冷濕滑的宮牆陰影,每一次呼吸都竭力壓進肺腑最深處。南荒巫女的秘藥草汁塗抹在他裸露的皮膚上,散發出沼澤枯草特有的苦腥氣,中和著他屬於“活人”的溫熱氣息。他抬頭,目光穿透細密的雪簾,釘在焚典閣幽深的高門入口。
明哨八人,鎧甲覆雪,矛尖寒光在簷燈下偶爾一閃。暗哨的位置,根據赤翎軍情中描述的輪換路線,應在東南角那株虯結的枯木之上,以及西北角第三道風鈴之後。巡邏隊的腳步聲厚重而規律,每一步都踏在墨滄霄繃緊的神經上——時間,是此刻最大的敵人,也是唯一的夥伴。
不能再等!
趁著風勢驟然加疾卷起雪塵的瞬間,墨滄霄動了。身影並非快若閃電,而是以一種奇特的、仿佛融入風雪的滯澀感滑向閣樓側翼的一扇偏窗。指尖夾著取自南荒毒瘴澤的石蟾鱗片,輕輕刮過窗欞上一處微不起眼的暗符,一股微弱卻刺鼻的濁氣散出,覆蓋了窗栓機關上的防禦禁製微芒。
“吱呀——”一聲輕得幾乎被風雪吞噬的**,偏窗開了一線縫隙。墨滄霄如狸貓般鑽入,寒意被身後沉重的黑暗瞬間包裹。焚典閣內部更冷,那是積攢了無數秘密的陰寒,混著陳年墨汁和蟲蛀紙頁的味道。
閣內並非完全漆黑,每隔數十步,廊柱上便嵌著以微弱螢石為芯的壁燈,提供著僅夠視物的昏黃光暈。巨大的書架如沉默的士兵陣列,延伸向黑暗的深處。墨滄霄閉目回憶著密信中所述,焚典閣地下共有三層,薛猙私藏的“噬魂弩”圖紙,應在最後一層最深處的“禁法密庫”。
避開感應靈力波動的符陣陷阱,他如履薄冰。每一次落腳都精準地踩在石板上特定的花紋節點,那是前人踩踏無數遍後形成的“安全路徑”暗示。懷中,那方已有些破碎的殘硯,此刻竟仿佛一個沉眠的心髒,微不可察地搏動了一下,散發出一縷溫潤的氣息,輕撫過墨滄霄繃緊的脊背,似乎無聲地指引著周遭那些隱在黑暗裏的靈力亂流。
心跳在極靜的空間裏擂鼓。終於,沉重的黑鐵大門橫亙在前——禁法密庫入口。門上沒有任何鎖孔,隻有一片光滑如鏡的區域,上麵密密麻麻、層層疊疊地鐫刻著數百上千個微縮的古篆符文——千卷鎖。
這不是靠蠻力或尋常技藝能解開的鎖。它以閣內秘藏的數百卷特定典籍為“鑰匙”,必須按特定順序和力道激活對應符文,觸發極其複雜的能量回路。門外,厚重的腳步聲伴隨著巡邏士兵甲葉碰撞的輕響,由遠及近!他們沒有停留的跡象,但墨滄霄知道,下一輪巡邏很快就會折返。
呼吸驟停。墨滄霄的目光死死鎖在千卷鎖那無數點亮的符文上,每一個符文都代表著一卷特定的古籍。時間不夠!縱然他博聞強記,也無法在如此緊迫的環境下推演出正確的順序。
冷汗滲出鬢角。
就在那腳步聲仿佛踏上耳膜的瞬間,手幾乎是不由自主地探入懷中,將那方冰涼沉重的殘硯緊緊按在了千卷鎖光滑的符文區!
嗡!
一股難以言喻的吸力自殘硯內部爆發出來!它不像往常在生死關頭才有的狂暴吞噬,更像一種極度饑渴的……摹刻!墨滄霄清晰感覺到硯體內那些縱橫的裂痕驟然張開如饑渴的嘴,硯池深處那沉睡的白色核心猛地一震!
千卷鎖鏡麵般的符文區瞬間光芒大盛,無數能量軌跡如同活物般劇烈遊走,彙聚成一道足以致命的靈能脈衝就要爆發!然而,就在脈衝即將觸及殘硯本體的刹那——
嗡鳴轉為細密的嘶嘶聲。
無數肉眼難辨的、比發絲更細的光絲從殘硯的裂痕深處探出,精準地“點”在鎖麵那些遊走的能量軌跡上。殘硯如同一個頂級的畫師在飛針走線,又像一個貪婪的學舌鸚鵡在複述最複雜的樂章。它在瘋狂地“掃描”!它在貪婪地“拷貝”!千卷鎖內那玄奧複雜的能量序列,如同江河倒灌般被強行抽取,強行刻錄進殘硯之內!
時間仿佛凝固了五息,又像是漫長的一生。
墨滄霄雙臂劇震,虎口崩裂,鮮血順著手腕浸染入硯池,卻被硯體瞬間吸噬,化作維持摹刻的燃料。硯身上的道紋瘋狂明滅,仿佛不堪重負,細小的石屑簌簌掉落。
哢噠!
一聲清脆又古老的機括聲猛然響起!沉重無比的黑鐵大門向內無聲地滑開了一道僅容一人側身的縫隙。門開瞬間,千卷鎖符文的光芒驟然熄滅!
成了!
墨滄霄顧不得硯體的劇顫和裂痕深處傳來的灼痛感,閃電般擠入門內。剛一進去,濃重的黴味混著陳封的氣息撲麵而來。密庫不大,隻有一丈見方,內部並無書架,隻有中央一張石案。石案之上,一捆布滿精密符文與幾何圖形的黑色卷軸靜靜躺著——噬魂弩圖紙!正是它!
他衝上前,一把抓過圖紙揣入懷中。心頭大石落地一半。目光下意識掃過石案下散落的幾張泛黃殘破的紙張——顯然有人之前在此匆忙翻找過。正欲離開,角落裏一張邊緣燒焦、字跡卻異常熟悉的殘頁,如同帶血的鉤子,猝不及防地鉤住了他的眼球,狠狠刺入心口!
墨滄霄渾身巨震,血液似乎在這一刻凍結。他幾乎是撲過去的,不顧一切地拾起那張脆弱的殘頁。
入目,是他刻入骨血的、屬於父親墨爻的字跡!龍飛鳳舞,力透紙背,卻浸染著難以言喻的悲愴與決絕!
那文字,如驚雷炸響:
“九疇天碑…非佑蒼生之神器,實牧萬民為芻狗之牢籠!”
“聖白徽明…早知真貌!碑立非為定綱常序,實構囚天汲靈大陣,汲萬靈生機、竊萬民信仰、碎魂魄為薪…維續不可名狀之物!”
“吾逆道者,非叛人倫天道,乃破此吸血噬魂之偽天枷鎖!天…非天!道…非道!”
字字如刀,剜心蝕骨!仿佛父親隔著時空的怒吼,狠狠砸碎了他對這個世界、對天碑、對聖王白徽明最後一絲殘存的敬畏與幻想!牢籠!芻狗!吸血噬魂!
墨滄霄眼前發黑,握殘頁的手因過度用力而骨節發白,指甲刺入掌心而不自知。硯台在他懷中突然發出一聲低沉如嗚咽的嗡鳴,硯底核心的白光透過道紋急速明滅,如同一個得知殘酷真相後的劇烈胎動!
就在這時!
門口滑開的縫隙黑影一晃!一隻裹在玄色鷹爪護臂中的手,帶著刺骨的寒意猛然探入!
“文脈餘孽…好本事啊!”曹莽那毒蛇般陰冷嘶啞的聲音,裹挾著森然殺機,穿透密室凝固的空氣,“圖紙…和這張要命的紙,留下!”
精鋼打造的“刑枷刃”無聲彈出,刃口刻滿扭曲的律文,濃鬱的罪孽黑氣纏繞其上,散發著足以凍結靈魂骨髓的寒毒氣息!密室的空氣溫度驟降!
圖已得手!父之遺頁在握!生路僅在那扇未及關閉的門縫之後!
墨滄霄眼神瞬間血紅,猛地將那殘頁也塞入懷中,左手死死攥住胸口,感受著殘硯的劇震和圖紙、遺頁的堅硬棱角,右手已緊握住一方最尖銳的碎硯片!
風雪的咆哮聲從門縫擠入。決戰,在這埋葬了無數秘密的狹室之中,轟然引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