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園篇  第三十四章從遊園會到祈福洞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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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遊園會內煙火氣正盛,滿街小攤林立,炊煙嫋嫋,人聲鼎沸。
    有賣糖葫蘆的童子,木樁上插著一串串山楂裹糖;有賣湯圓和胡辣湯的老婦,攪勺聲與湯水翻滾一同入耳,不用聞便知這定是好吃。
    各攤販隨不同街道陳設各異,西街有擺滿手飾小器者,銅鈴玉佩叮當作響;有賣儺舞麵具者,五彩斑斕,猙獰奇詭;東街亦有捏麵畫糖、投壺下棋、說書唱戲,令人目不暇接。
    攤主多是外地來人,或著錦袍,或披蓑衣,說著生硬的澳華話,腔調各異。
    這些離鄉背井的遊子,趕著年節好時光,或為生計奔波,或盼能多賺幾文錢,好讓待在家中的妻兒添件冬衣,翻修舊屋門楣。
    夜色沉沉,河水如綢,映著兩岸燈火斑駁。烏篷船緩緩泊在石岸邊,篷頂覆著深灰布簾,船身漆黑如墨,隻在船頭掛一盞細小紅燈,燈芯搖搖晃晃,似有似無。
    船中女子著素衣,羅衫輕覆,眉眼藏在簾影之後,隻露一段溫潤聲線。
    “五聖香粉新調,霧州來料,丁香艾草,貨真價實,宜夜間點用。
    她手中小瓷碟輕輕托起,裏頭盛著新製的香泥,或雪白如脂,或淺金如沙,隱隱透著一股宜人的香氣,帶絲絲牡丹與丁香艾草混合的幽味,宛如夜雨輕打春梢,令人心魂一蕩,岸上無數女子止步回望。
    簾內置一小爐,熏香嫋嫋升起,香氣在船艙間打了幾個轉才飄出篷外,與水汽混合,宛若一縷指引幽徑的小道,引人沉淪。
    每一款香粉皆以絲帛包裹,封口處繡一枝細小粉桃瓣兒,字跡娟秀。
    寫著名號為“雪中春”、“四時清”、“春宵媚”等多種樣品。供求取者免費試用。
    “店家,要一份四時春。”
    開口說話的是柳暗明,他滿眼憔悴,看到這隻烏蓬船,似是看到了救命稻草,雖急不可耐,卻仍不失風度,與女店主保持距離。
    見她像是沒聽懂,再次道:“是四時春,不是四時清。”
    “四時春……公子可是有心上人。”
    “是,千秋萬歲在我心。”他沉聲道。
    聽到回答,女子也放心下來,微微頷首,低眉順眼道:“公子,四時春是稀罕貨,船上暫時沒有,若公子用地急,有勞請隨小女子到倉庫來。”
    柳暗明躬身應答,先前的急切在這一刻全然被未知而驚悚的恐懼占據,可他無路可退,亦或是無路可逃。
    他強迫自己沉著,並無做虧虛事也沒有愧對於誰,春闈初試第一人的嚎頭,不能白白叫起。
    而且,他的嫋嫋,為了她,柳暗明發過誓,他不會退,即使身份會被發現,他也不能退……
    別怪我……嫋嫋……
    “……我就來。”
    1.
    先前的一夜,柳暗明苦苦等著,怎麼也未想到,隻等來一封勒索信。
    信封用極尋常的麻紙糊成,封口歪斜,像是匆忙寫就寄出,可紙內卻寫得極規整,一筆一劃,鋒利如刀:
    “欲救桂氏女,來祈福洞,留下狐妖骨血。”
    沒有稱謂,沒有落款,沒有多餘一字。
    字裏行間不帶一絲感情,像一把剔骨刀,直刮進骨頭裏。他盯著那封信時,手指微顫,指節發白。
    “桂魚兒”三個字,柳暗明覺得自己好像從未好好喊過幾次。
    他怕——怕那名字一出口就驚擾了夢,怕這份隱秘的情意落了俗,怕她聽見了,會笑他不知分寸、不識大體。
    可此刻,三個字被外人寫在紙上,柳暗明卻又覺得心如芒刺  。
    他披了衣,幾乎是奔著出了門。
    遊園燈火未散,街角小攤還在叫賣元宵湯圓,孩童手中的走馬燈旋轉不休,歡聲笑語如潮水般拍打街巷。
    他從這喧囂中穿過,如溺水之人,肺腑裏隻餘窒息。
    他不知道自己還是否來得及。
    但他知道,那封信,不是勒索,而是宣判。
    少頃,柳暗明已跟隨女子來到地下暗洞,陰暗潮濕的地底,老鼠潛行,時不時傳來蝙蝠的吱聲,透不出絲毫陽光,就連隱暗角落裏常常關顧的苔蘚與菌類也不屑於來此。
    黑的籠罩,道不清是刻意營造的恐怖,隨處可見的施壓,若是在這,隨時消失一人,也並無異議,這就是祈福洞的常態。
    他並未蒙眼,祈福洞的存在他也早知,戰栗的恐森深入骨髓,他原本以為,這個洞,早在他出逃後便崩塌。
    “怎麼會……”
    柳暗明聲音微顫,他想過許多,也思量許久……已經過去了很久,以當時那群暴徒的性命,應當活不到如今,可那群狂暴分子對永生的的渴望……
    他不敢去想了……那群人,不知靠著何種手段,又殺了多少人和妖,吃了多少同類的骨血,才苟活至今,過去整整五十年,他也硬生生躲了整整五十年。
    越往洞內走,柳暗明也越發顫抖,心跳節節攀升。牆內到處是血跡斑駁,暗紅的掌印、若有若無的慘叫、殘肢與斷臂……他險些嘔吐。
    真是丟臉,他暗叱自己的膽小,也愈發明白,為何沒蒙上他的眼……司徒蘭、玄無沁,魔鬼般的壓迫簡直堪比法丹湧出的地獄惡鬼,他們就是刻意為之,讓他感到害怕,讓過去的陰影重新籠罩,以此操控。
    比起四處躲藏,苟且偷安幾十年,想通過科舉改頭換麵,柳暗明更不願讓嫋嫋受苦,他很幸運自己多活了幾十年,遇到了她,盡管他要食言了。
    可歎啊!源源不斷的**瘋狂滋生,代價是將生死置之度外……不僅侵蝕自己,也殘害屠戮黎明生靈。
    “我應諾而來,司徒蘭、玄無沁。也請你們答應。”
    “放了她。”
    祈福洞內,似有某種異樣,他無法穩定維持人形。
    頃刻間,柳暗明蛻去原本的人皮,變作一隻六尾狐狸。身形纖瘦,三角形雙耳挺立,尖嘴有須,通體以黃白為主,毛發細軟潤澤,溜光水滑  ,泛著微微光暈。
    他六條尾巴徐徐展開,尾尖輕晃,如雲中煙,柳中絮,雖無絲毫攻擊之意,卻自帶幾分妖氣與威壓。
    這副模樣,他已五十年未曾示人。
    傳言狐妖天生媚骨,擅長易容幻形,惑人心智,點滴骨血可延年駐顏;若得其血肉煉製丹藥,更可助修行百年功力。於是,人道貪其骨與肉,妖族避其名,狐妖一脈在呼黎之亂中被追捕數百年,已近乎滅絕。
    報應的是,狐妖的血肉乃至毒之物,不管是外敷或內服,大多數普通人難以承受,用之不過幾刻,輕則容貌內髒有損,重則頃刻溶解成血水。
    如今,整個樂屬境內,狐妖不過殘存寥寥,據說最多時也不過五尾,六尾已屬罕見。可此刻,那傳說中極其稀少的六尾狐妖,卻有著如此不堪的過往,曾狼狽地立在祈福洞中,任人辱罵、欺壓、拘捕。
    他是異類,是禁忌,是人人口中“應當剿盡”的妖邪。可他也是柳暗明,是那個春闈初試第一人,是嫋嫋心上的“三哥”。
    他的尾巴微微顫動,是怒,是羞,是恐懼交織的顫抖。縱使千般法力、萬種幻術,在這滿眼人心與**編織的牢籠中,也都成了可笑的徒勞。
    “肅靜!”
    迎麵走來的是司徒衡,他手著剔骨刀,眼裏盡是藐視。
    柳暗明認得他,當年雖說是玄宗宗主請他入都城,可安排他進大梵寺學習旁聽的人,卻是司徒衡。
    “為生民立命,為天地立心,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往日的教導字字珠璣,句句箴言,段段入心,他閉了閉眼,心潮翻湧間,未曾想這位篤行誌向的老者,生來一片赤忱丹心,終也誤入長生邪念中。
    青衿之誌,履踐至遠……真是諷刺啊!
    看樣子,玄無沁和司徒蘭也隻是群膽小鬼,突破了人類壽命極限的生命,那該是何等的怪物……難怪縮著不出。
    太久未見,見麵就是針鋒相對,柳暗明神情卻並未不多麼傷感,反倒是想明白這檔事,終歸他也隻是一介妖獸,樂屬的興亡,他也顧不了這麼多了。
    “老師……此番前來,隻為找到桂魚兒——我的嫋嫋!”
    聽到他喊老師,司徒衡愕然停住,隨即是沉沉的歎息。
    是啊,他的學生何其多,個個皆是出類拔萃,國之棟梁,怎能容忍一隻妖獸。
    “不要叫我老師……你要救的人……好說,皮肉骨血留下。”
    左不過一麵之緣,司徒衡突然冷聲道,眼裏是藏不盡的漠然。
    他當然不信,除非見到嫋嫋,他不敢輕易相信這位野心勃勃的叛國者。
    “先放人。”他厲聲道。
    司徒衡又是冷笑:“那麼,談判結束。”
    語落,不及他思躊,司徒衡打一響指,洞內激起一陣風聲,無數捕妖網從洞內四麵八方撲來,他躲閃不及,暗叫一聲:“卑鄙!有本身堂堂正正來打一場。”
    “秒哉,妙哉,意外之喜啊,狡猾的狐妖和人類相愛,真沒想到,那小姑娘真能把你引上鉤,嘖嘖,真是感天動地的深情啊!”
    洞內,開口說話的是刻意姍姍來遲的司徒蘭等人。
    他話鋒陡然一轉,笑道
    “不過這下,倒也方便了。我倒可以送你好好上路,至於你的骨血……”
    “也算是為人類的延續作了些貢獻。“
    玄無沁接上他的話,對著柳暗明居高臨下道,“對了,那小姑娘好像還不知你的……”
    他抬手止住柳暗明掙紮,聲音冷冽至極:“你的這副模樣,還是讓那小姑娘也見識見識吧,免得她一心戀著個”人”,不知你狐妖的醜陋真麵目。”
    “閉嘴!!!”
    被戳到了痛處,柳暗明歇斯底裏朝吼他們咆哮,捕獸網攏得更緊了。
    嘲弄與諷刺,無不在暗示人妖殊途,他最怕的竟不是死了,他隻怕嫋嫋她——她那雙幹淨眼睛看到他這副樣子,猙獰的麵目和尖銳的獠牙……她應當會害怕,甚至是嫌惡。
    司徒衡見他還在掙紮,狠狠踢了幾腳,朝玄無沁二人道:“大司命,宗主,依老身所見,要想完整不傷其毛皮和筋骨取到骨血,先關進地牢,餓上幾天,待這隻狐妖沒力氣動彈,再將其獻上,豈不美哉。”
    他滿臉的諂媚,讓柳暗明又悲又怒,圓睜的怒目狠狠瞪著。
    “也好,免得說我們不信守諾言。”玄無沁譏諷道,“正好將他與那姑娘關一塊,不用餓著,喂飽點。讓她親眼看看,她心心念念之人,到底是何模樣。”
    二人再次譏笑著讓司徒衡趕緊去辦,後又大搖大擺的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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