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串珠暗渡丘貉去香桂明露兩安來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284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馮榮海最近得了個新官兒,家裏喜氣洋洋。大兒子苦讀多年一朝進舉,臥床幾年的老母親竟能站立行走,二女兒在眾多小姐中也算是得了些臉麵,小兒子不到一歲會說的第一個詞就是“恭喜恭喜”,連他不苟言笑的妻子也說,“這一遭喜事,可是連祖墳都要冒青煙了。”
他自己更是覺得稀奇不已,縣令這種正七品的芝麻小官當上了,居然也有一日能飛黃騰達,受人獻媚。昔日的同窗紛紛來拜會,拿出自己最好的禮物奉上,指望著哪怕有一日也能平步青雲。
“德在啊,我大老遠從佟洲跑過來,就是為了向你賀喜,這些年來我總是記得你我當時同在學堂的情分……”
“德在你還記得我嗎,那年我替你吃東西打掩護,結果咱倆都挨了打……”
“見過馮大人,您是貴人未必見過我,我是您家前院的鄭伯,有一次令愛貪玩迷了路,還是我給您送回來的。”
馮榮海從早應付這些人到晚,雖說都是些身份不高的人,但說得這些吉祥話放在誰身上不愛聽。他累得靠在了椅子上,看著發妻還在那借著燭光在那繡衣裳,忙支使道,“天天就知道繡你那個破衣裳,給我沏壺茶去。”
“沒茶了。”
“你說什麼?”
馮榮海的發妻把繡一半的衣裳“啪”得一甩,“你這幾日來來往往那麼多人,進了屋給你拍馬屁獻殷勤,你連口茶喝都不給?”
馮榮海氣得罵罵咧咧,“敗家娘們,連口茶都剩不下,遲早休了你!”說完走出了屋子向右廂房走去。
右廂房的景象截然不同,一個嬌俏的美人上來便黏膩地喊著大人。與平常喊得老爺不同,叫得馮榮海心花怒放,一把摟過抱到床榻上,紗帳還未拉上便傳來了鶯鶯燕燕的嬌吟聲。
“馮榮海,門口有人找你。”李蘭香推門而入,一句話冷冷的傳來。
馮榮海像是被潑了盆冷水,破口大罵道,“敗家娘們,你不會替我處理處理!”
話沒從嘴邊出來,李蘭香早就走了。
馮榮海急忙穿上脫了半邊的衣服來到正廂房,一看不知道,嚇得他差點沒在在門口撲騰一下跪下。
“郭大人哎呀郭大人,您提前來怎麼不知會小的一聲,你看小的這家裏,能裝得基本都裝起來了,實在是破落不堪,怎敢勞駕大人您親自跑一趟?”
郭興林坐在椅子上嗬嗬一笑。
“馮大人不是要去溦洲當縣令了嗎,我也來給大人賀個喜,想來沒有叨擾吧。”
“沒有沒有,您來寒舍,是小的一家人的福氣,怎麼能算得上叨擾呢?郭大人真是客氣,這大人二字小的實在是不敢當啊……”
馮榮海隻在薛鎮貴的府上見過幾次郭興林,基本都是在座上聽為多,很少說出自己的見解。可這人官不低,又和薛鎮貴穿同一條褲子,他自然不敢懈怠。
來的目的先別說,就幹巴巴的在那坐著就不是那回事,馮榮海高聲叫著李蘭香。
“夫人,夫人,夫人!”
李蘭香凶巴巴地從側屋走出來,“幹嘛呀!”
馮榮海壓低嗓子使著眼色,“這位是郭大人,朝堂上算是鼎鼎大名,你還不快給大人沏茶去?”
“剛才不是就跟你說了嗎,茶葉沒了,一天隻想著跟……”
馮榮海氣得臉煞白,生怕這死娘們兒多說一句就禿嚕嘴了,把他發家致富嬌娘美妾的美夢全泡湯了,趕忙把她往外推。咬緊牙關放了句狠話,“你看我回頭怎麼收拾你!”
郭興林看到這一出沒生氣,眼神裏平靜的翻著波浪。“嗬嗬嗬,我可算不上是鼎鼎大名,不過是在皇上麵前搏了幾次臉麵罷了,令夫人當真是性情中人,馮大人不必生氣,我此次來也並不是為了這一口茶的。”
馮榮海見郭興林並未計較,趕緊得了便宜開始賣乖,“郭大人,您裏邊請。”
二人步入裏頭的小間,空間不大,中間擺了張小木桌,兩人落了座。門被關得緊閉。
“大人,您有何事吩咐,這啊……現在就咱倆了。”
郭興林嗬嗬一笑,“我此次來,主要是為了臨走時提醒馮大人幾句。”
“你我都是在薛相手底下做事,自然都是同一條線上的螞蚱,薛相年少時便與楊明王情同手足,與麗貴妃自然是不用說。”
“麗貴妃天生麗質,家室也不比當今皇後差,哎……就是可惜啊,時運不濟,二皇子才聰卓絕,就是這身份上……不說也罷,那人自生下來就被廢棄了,同庶人無區別,但皇後與宋尚書那邊還總是抱著些僥幸,畢竟身份貴為嫡長,盼著能有一日重回朝堂。”
郭興林前傾身子,噓聲說道,“總要有個正當的理由不是?”
馮榮海的嘴角像僵住了一樣慢慢抽搐一樣的上揚。
“原是此事,小的明白了。”
郭興林從懷中掏出了一串價值不菲的羊脂白玉串,晶瑩剔透,觸手生溫,還有一股獨特的淡香。
“這個手串啊,不是代表麗貴妃,也不是代表薛相,隻是我,”郭興林著重地咬了這個”我”字,“對馮大人即將高就的錦上添花。”
馮榮海從來沒見過這麼好的手串,嘴上緊叨咕著太珍貴太貴重要不得,低著頭,眼睛不斷的向上瞟著那手串,幾次下來後瞠目欲裂。
郭興林把手串塞到了馮榮海的手裏,馮榮海做足了表麵上的半推半就,拿到手對著珠子哈了口氣,往前扽了扽袖子好好擦了一通。飛快的眨著眼睛,“咦,好東西!好東西!”
郭興林把如此作態全盡收眼底,心裏陡然起了些涼意。壓著椅子起了身,沉重的在馮榮海的身上一拍。
“馮大人是聰明人,不然也不會中了探花,本大人先走了,馮大人自便吧。”
珠子上的水汽還沒散去,馮榮海聽到這話慌忙起身,卻還是萬般舍不得這珠子。放在桌子上又覺得不放心,拿在手裏又不知道該怎麼跪下。單手抻著手串把五指撐進去滑在手上才跪下拜別。
月掛東窗。馮榮海把弄著那珠子是怎麼也睡不著,小妾的房中也不去了,他把珠子放在旁邊空空的榻上,又拿起來趁著無人輕輕地啄了一口。他總覺得這股奇特的香味……是股女人香。
宋祈安寅時末卯時初便早早起了。他悄悄地瞄了一眼白如玉的房中,空無一人,被褥在床榻上疊好,沒有攤動的痕跡,小窗是緊關著的。
他起來後拖著身子好好的用布擦了遍房中的地秤,約過了半個時辰,他又往白如玉的房中看了一眼,依舊沒人。又抄起堆在一起的一件件衣裳,在瀑布澗邊仔細浣洗一通。
等他把衣裳擰幹搭在較低幹淨的樹杈上時再轉過身時,小桌上不知什麼時候放滿了一盤盤的菜,熱騰騰的冒著氣。灶台也是熱的。
他吃完之後又去洗刷碗盤,直到日上三竿,白如玉還是沒回來。
白如玉昨晚是掛在千藤上睡的,沒控製住還是喝了些酒,無數的花瓣鋪落了他一身。酒壺掛在上頭的樹杈上,傾斜著,再沒有半點灑下來。他換了身鵝黃的衣裳,粗梳細篦了幾遍頭發,趁著宋祈安洗衣的功夫落地煮了飯菜,最後提了些米肉油鹽。他要去見一個人。
一步百裏,飛光拓影,魚石不驚。正對著一片終年常翠的密林。又走了數百步,撥開層層的垂葉後,一座簡陋的茅草小屋才顯現。
茅屋麵前有一條規整的小溪,嘩啦啦地衝著見底的石頭,無頭無尾。一個約三十左右歲的女人蹲在溪邊,身材較為健壯,袖子高高挽起,用力的搓著手裏的衣服,雙手搓得紅潤。
白如玉輕喚了聲,“春姐。”
焦春桂聽到聲音,忙把洗一半的衣裳鬆手掉在小溪裏去,騰的站起身跑著迎接。
“公子,你又來啦?”
白如玉揚了揚手中的東西,“春姐,我上次帶的藥你可都用盡了?我看你一早便在溪邊洗衣裳,還沒吃過早飯吧。”
焦春桂又連忙擺著手,把白如玉的兩個問題都並在一起回答,“不用了不用了,公子,我自己來吧……”
白如玉瞥了一眼灶台,灶膛裏的燃剩的灰早就飄得不剩多少了,沒顧焦春桂的勸阻,淘米煮菜,又在離灶台不近不遠處搬了個小凳。
焦春桂把衣裳洗幹淨擰幹,坐在了小凳上。還沒出鍋已香氣撲鼻。
火勢正好。“春姐,”白如玉拉過焦春桂的手問道,“你這傷口可都好些了?我看你這氣色是好了不少。”
焦春桂苦澀的笑了笑。“公子,我還是要多謝你……三天兩頭的往我這跑……珠兒……還好嗎?”
“我偷著去看過幾次,珠兒很好……”白如玉欲言又止,“隻是……”
焦春桂把頭稍微抬起了一些,陽光灑在她臉上顯得無限的憂傷。
她苦澀的咧了咧嘴,“除了他,再不會有人再對我的珠兒這般好了。”
說完這話,焦春桂垂頭耷腦,相當沉痛。
白如玉見狀於心不忍,又拉著焦春桂閑嘮著溦洲各種各樣好玩的事。
焦春桂不時會發自真心的笑笑,卻轉瞬即逝。眼周紅紅的,像是沁了血。
飯菜熟了,兩人也都落了座。白如玉的嘴還是沒停,看著日漸升起的太陽,才忽然想起,他此次來是來告知一件事的。
“對了春姐,林棟今天給我來了書信,他說他大概今天就該到了。”
焦春桂閃過喜色,語氣確是難過的。“棟兒……他還是來了,他還是想著我這個姨母的。”
“你是養過他的人,他當然會記得,眼下……這諸多的事情也都算是解決了吧,春姐,何不放下?”
“是啊,此事發生快要到半年了,珠兒和他也去了別地,李縣尹也罪有應得,我還糾結個什麼勁兒?”焦春桂潸然淚下,哽咽著傾瀉汪洋,“還不如跟棟兒開始新生活……”
白如玉用衣袖給焦春桂擦著眼淚,他也是心疼不已。哭出來總是好些的。
樹叢裏傳來了窸窸窣窣的聲音。白如玉警覺地把焦春桂護到身後。
一隻粗糙的手拉開樹林的最後一層屏障。
全身上下都用狗皮、狐皮裹了個密不透風,頭上還頂了件狗皮帽,是張老人的臉,褶皺裏青斑遍布。一雙藏在鬆弛的皮肉的眼睛怒目圓瞪。
白如玉感到詫異,這是江南。
“林……棟?”
林棟扯下臉上的皮,一張俊朗**的臉露了出來,又是一步衝到了被護在身後的焦春桂麵前。
“姨母?你哭了?”
林棟瞪向白如玉,“你弄的?”
話音剛落就揚起了拳頭,白如玉驚愕之餘抬起手擋在身前,饒是他反應快還是被強大的真氣推出了十幾丈遠。
焦春桂站起身,怒喝道,“棟兒!住手!”
“白公子是你姨母我的恩人!你還不住手。”
林棟狐疑地瞥了一眼白如玉,自言自語了句,“難道不是你弄哭的?”還是跟著焦春桂進了屋。
白如玉見著兩人多年未見想來也是有許多話要說,但他這一走春姐定不會心安理得。好在林棟眼光還是有的,把他推到了一處山崖邊。
他悠閑地信步走了許久,背後刮過一陣風,林棟站在他身邊。
“對不住。”林棟道。
白如玉當然不會把這件事放在心上,笑著打量著林棟,發現他把那一身的皮換了下來,換上了江南這一帶的常服。大抵也是春姐讓的。
“不穿你那一身了?”
林棟也不管白如玉這話到底是那層意思,總之,是他錯怪白如玉了。
“你我從小認識,你應當知道我一向討厭欠別人人情,縣尹是我殺的,你又為什麼橫插一腳?還跑去長寧認了罪。”
“我也有我自己的利益所需,你不必謝我,你也說你我從小認識,想來也記得我去你家吃過飯。”
林棟嚴肅地盯著白如玉的臉,“你別告訴我,你要犯江湖那唯一一條的規矩。”
白如玉沒思忖好該怎麼答。好在焦春桂跟了上來,打包好了包袱,向這邊招了招手。
林棟又是一步飛快的衝了過去,把沒多少的包袱扛在了身上。
“姨母,你怎麼跑過來了?”
焦春桂的神色明顯比剛剛好了許多,“哪就那麼金貴了,我們棟兒真是長大了。”
“白公子,這些時日真的,真的謝謝你,現下我和棟兒要走了,我……真是無以為報。”
林棟用真氣團了個冰簪,晶瑩剔透。
“知道你臭美,有緣再會。”
白如玉把簪子放在手裏,感懷的到了別。
正午的太陽越來越高,將林子照得脆生生的綠,早晨的露水蕩著餘波。小溪嘩啦啦的流得也生勁了,石頭咣啷咣啷的大肆翻個。兩人身上也添了層金光,燦爛的向白如玉揚了揚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