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三點十七分，手機鬧鍾第三次響起時，蘇佑終於從被窩裏伸出一隻手，摸索著按掉了這個堅持不懈的噪音源。宿舍裏一片漆黑，隻有窗外路燈透進來的一點昏黃光線。
    “趙家豪，我恨你。”蘇佑把臉埋在枕頭裏悶聲說。
    “別這樣嘛，最後一次了！”下鋪傳來窸窸窣窣的穿衣聲，趙家豪的聲音裏帶著掩飾不住的興奮，“畢業才三天，咱們的宿舍使用權就到今天中午了，這可是學生時代最後一次看日出的機會！”
    蘇佑艱難地撐起上半身，頭發亂得像被台風刮過的鳥窩。他眯著眼睛看向手機屏幕，鎖屏照片是他和趙家豪在畢業典禮上的合影——他穿著學士服一臉困倦，而身旁的趙家豪笑得像個拿到新玩具的孩子，手臂誇張地摟著他的肩膀。
    “我合理懷疑你是想謀殺我。”蘇佑慢吞吞地爬下床梯，“連續三天爬山，你是山羊精轉世嗎？”
    趙家豪已經穿戴整齊，正往登山包裏塞礦泉水。他今天穿了件熒光綠的速幹T恤，在黑夜裏活像個移動的交通信號燈。“今天不一樣，北山的日出號稱全省最美，咱們在這讀了四年大學都沒去過，說不過去吧？”
    蘇佑歎了口氣，從床頭摸出眼鏡戴上，世界終於從模糊的馬賽克變成了高清畫麵。他瞥了眼對麵兩張已經搬空的床鋪——另外兩個室友早在畢業典禮結束當天就各奔東西了，隻有他和本地人趙家豪還賴在宿舍裏。
    “我打包票，等會兒你看到日出就會感謝我了。”趙家豪把蘇佑的登山鞋踢到他腳邊，“快點快點，我查過了，四點二十是最佳出發時間。”
    蘇佑彎腰係鞋帶時，注意到趙家豪包裏露出的一角包裝紙：“等等，你該不會又帶了你媽做的……”
    “韭菜雞蛋餡餅！”趙家豪得意地拍了拍背包，“剛出鍋的，保溫袋裝著，熱乎著呢！”
    蘇佑的胃頓時背叛了他的意誌，發出一聲響亮的抗議。趙媽媽做的餡餅是全校聞名的美味，大學四年不知道多少同學找借口去趙家蹭飯，就為了這一口。
    “行吧，看在阿姨的麵子上。”蘇佑妥協了，抓起一件深藍色連帽衫套上，“但我發誓，這絕對是最後一次陪你發瘋。”
    趙家豪咧嘴一笑，露出標誌性的虎牙：“你上周三也是這麼說的。”
    淩晨四點的校園安靜得像個模型，隻有幾隻早起的麻雀在梧桐樹上嘰嘰喳喳。蘇佑跟著趙家豪穿過空蕩蕩的宿舍區，涼風鑽進他的衣領，讓他不由自主地縮了縮脖子。
    “給。”趙家豪從包裏掏出一個保溫杯，“我媽煮的薑糖水。”
    蘇佑接過杯子，溫熱瞬間傳遞到指尖。他喝了一口，甜中帶辣的液體順著喉嚨滑下，驅散了清晨的寒意。這個場景太過熟悉——四年裏，幾乎每次趙家豪突發奇想拉他去做些瘋狂小事時，都會準備些吃的喝的來收買他。
    “其實你不用這樣。”蘇佑把杯子還回去，“直接說”蘇佑陪我去”就行了。”
    趙家豪正把車鑰匙插進他那輛改裝吉普的門鎖，聞言轉過頭，路燈在他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我知道啊，但我就喜歡看你明明很想要又假裝勉強的樣子。”
    車子駛出校門時，蘇佑透過車窗回望漸漸遠去的校園。四年前他拖著行李箱站在校門口的樣子還曆曆在目，那時他絕不會想到，自己會和這個開學第一天就強行幫他搬行李的富二代成為死黨。
    “想什麼呢？”趙家豪打開車載音響，一首老搖滾立刻填滿了車廂。
    “在想大一你非要幫我換宿舍的事。”蘇佑調整著座椅角度，“當時我覺得這人是不是有什麼毛病。”
    趙家豪大笑：“那是因為我一眼就看出咱們氣場相合！你看後來證明我是對的吧？”
    蘇佑搖搖頭，卻忍不住微笑。確實，這四年裏，是趙家豪帶著內向的他參加各種活動，是趙家豪在他高燒不退時連夜開車送他去省醫院，也是趙家豪在他失戀後二話不說請了一周假陪他去海邊散心。
    車子開始爬坡，窗外的景色從城市燈光變成了黑黝黝的山影。北山是H省著名的自然保護區，主峰海拔1800多米，以險峻著稱。
    “說真的，”蘇佑看著越來越陡的盤山公路，“為什麼非要今天？我們明明可以……”
    “時機很重要，佑佑。”趙家豪罕見地用了這個昵稱，手指在方向盤上打著節拍，“有些事情現在不做，以後可能就沒機會了。”
    蘇佑轉頭看向好友的側臉。趙家豪平時總是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但此刻在儀表盤的微光下，他的表情竟透著一絲罕見的認真。
    “你該不會是要出國了吧？”蘇佑突然想到什麼。
    趙家豪的虎牙又露了出來：“猜對一半。下個月我要去非洲，跟著野生動物保護組織待半年。”
    “什麼？”蘇佑差點被口水嗆到，“你？那個連軍訓都裝病逃掉的人？”
    “人總是會變的嘛。”趙家豪輕描淡寫地說，但握著方向盤的手指微微收緊，“我爸終於同意我不接手家族企業了，條件是去世界上最苦的地方鍛煉一下。”
    蘇佑不知該說什麼。他想起大二那年，趙家豪偷偷告訴他，自己的夢想是開一家專門救助流浪動物的庇護所，結果被趙父當著全家人的麵罵得狗血淋頭。
    “所以今天真的是最後一次了。”趙家豪的聲音輕快得有些不自然，“必須給你留下點深刻印象，免得半年後你把我忘了。”
    蘇佑嗤笑一聲：“那你最好祈禱今天的日出足夠壯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