窩囊溝，貓狗兒村。
    村口大樟樹下，一個不修邊幅，穿著道袍的老頭舒舒服服躺在藤椅上，支起個小攤，大喇叭循環播放著：
    “賣大力丸賣大力丸，一顆提神醒腦，兩顆金槍不倒，三顆永不疲勞，男人吃了流淚，女人吃了心碎……”
    路過的村民聽了都招笑，奈何這個遊方道士來村裏兩年，名聲卻十分好，頭一次露麵就治好了村尾王大爺家那傻孫子。
    原本五歲的小孩路也不會走，話也不會說，堪堪爬得顛亂，見過的醫生都搖頭不語。
    王大爺兒子兒媳早年下山打拚，出了車禍，全家就這麼一根獨苗苗留下來，卻是這樣的結果。
    原本樂嗬嗬的小老頭一夜白了頭發，眉間滿是憂愁留下的溝壑，整天默默坐在門口的石板上抽煙。
    結果老道士隨手兩副藥下去，口水不流了，話也說明白了。
    磕磕巴巴發出第一句“爺爺”的時候，王大爺綠豆似的小眼睛第一次迸發出強烈的光芒，好像整個人年輕了十五歲，眉眼間那股鬱鬱之氣一掃而空。
    至今王大爺遇到老道士，都目露感激地要送他兩個家雞蛋。
    之後在村裏常住，每周也都會免費開一次義診，平日裏哪個街坊鄰居感冒生病了，收費不高，藥到病除，比起鎮上的診所，方便不知多少。
    因而他賣的東西，甭管多稀奇都有人上趕著問。
    “師父。”一個穿著白T，幹幹淨淨的男生對著老道士行了一禮。
    江城子不甚在意地趨了他一眼，“你這臭小子，終於回來了！知不知道你師父我的時間很寶貴啊？到了我這把年紀，已經沒幾年好活了，居然還讓我在這裏等你！”
    “師父，我隻有兩條腿，不是您泡酒下菜的千足蟲，翻山越嶺哪有那麼快啊！”楚旗有些無奈。
    何況，他也想早點趕回來啊，可是路上堵車了，光天化日大庭廣眾的他又不能用飛行符，萬一被人拍到了發網上，指不定就真的回不來，被抓去靈異事件研究所當小白鼠了。
    想起網上調侃的那句“堵車的人從這裏排到法國”，楚旗心下歎道：
    真不知道這個世界怎麼了，四五線小城市，晚高峰居然那麼賭，連烏龜爬的都比汽車快！
    “算了，你這個不中用的。”江城子擺了擺手，一臉的悔恨不已。
    “早從你連米都不會煮的時候，師父我就知道你小子指望不上，我要你帶的東西，拿回來沒有啊?”
    什麼話，楚旗撇撇嘴，他被死老頭從廢墟裏拖出來的時候，才四五歲，碗都拿不明白的年紀就叫他去顛鍋，能煮熟才怪。
    但吐槽歸吐槽，對於糟老頭子的話，楚旗還是很信服的，“帶來了。”
    他從儲物袋裏掏出幾壇酒和一個厚厚的信封，“我這次去除妖，路過錢老爺家，剛好碰上他女兒出嫁，就送了我幾壇酒，聽說是埋了二十多年的女兒紅，囑咐我一定要送到你手上。”
    “嘿，這老小子還真上道，可比你有眼色多了。”江城子略微回憶一下，記起來是幾年前家道中落，懷疑自家風水不太好，請他過去看風水遷墳的某位富商。
    “他那個爹，前半輩子仗著幾代人積蓄，不好好做生意，整天沾花惹草，可真是風流的很啊！聽說在外麵養了不少女人，還買了一幢樓，從一樓到七樓，都是他老婆！”
    “就是不知道，他惹了哪個老婆不高興，被欺害成這樣！溫柔刀，要人命啊！”江城子灌了一口酒，幸災樂禍地道。
    那個墓穴，楚旗印象深刻。
    那是一個少有的蜻蜓點水的風水寶地，卻倒行逆施，該用法葬的地方，用了平葬，該用石灰雪花蓋頂的地方，偏偏用水泥封死。
    這樣一來，蜻蜓點水碰不到水，別說保佑子孫後代，整個家族沒有被衝克得倒黴幾十年，就算運氣好了。
    江城子往喉嚨裏猛灌了幾口，長呼出一口濁氣，眉目舒展：“過癮！真是好酒！什麼時候你小子有空，再上門給人家看看，咱們幹天師這一行的，售後得好啊！”
    不售後，哪有回頭客呢！
    “售後再好，也沒酒了。”楚旗暗地翻了個白眼。
    他還不清楚死老頭的德性？恐怕上門幫忙是假，要他討酒喝才是真！這老酒懵子，越來越沒臉沒皮了！
    江城子不滿地道：“你胡說什麼？像你師父我這樣的高人，難道還會缺這點酒喝？想當年，我孤身一人闖蕩江湖，聞名天下，你知道有多少名流權貴上趕著給我送禮嗎？”
    “我還不是為了讓你多練練手，長點本事，瞧你那風水學的，半吊子貨，沒一點名師出高徒的樣兒！”江城子咂咂嘴，一副追憶往昔崢嶸歲月的模樣。
    名師出高徒，那也得是名師啊！
    楚旗想反駁，卻沒說出口。
    要是他講出來，死老頭又該吹噓曾經的光輝歲月了。
    “你說說，是不是因為你這個不肖子孫水平太差，人家才不願意包大紅包？”
    江城子捏著信封甩了甩，發現手感不對，眯起眼懷疑道：“怎麼才這麼一點？你小子是不是背著為師私吞了？”
    楚旗：……
    死老頭精得很，這都能發現。
    楚旗暗自心想：不過這一次他留了個心眼，提前微信收款了，老頭子不會玩手機，想查也查不出什麼來。
    “怎麼會？”楚旗麵不改色地道，“師父您老也知道，現在是科學社會了，大家出門做事都講究唯物主義，反對封建迷信，天師不值錢了，大家包的紅包自然就小了。”
    江城子狐疑地盯著他，見他神色不改，有些不滿和不可置信地嘀咕道：“不值錢？這年頭做天師怎麼會不值錢呢？”
    “想當年我幹一票，那都是幾百幾千萬起步，還要人專門沐浴焚香，提前來請！怎麼到了你這裏，就不值錢了？是不是你小子蠢笨如豬，把我的回頭客都嚇跑了？”
    江城子越說越覺得真相事實就是如此，憤懣地道：“混賬東西，跟著為師學了這麼久，才煉氣的修為，連築基的邊邊兒都遠摸不到，真是不中用！為師我怎麼瞎了眼選了你這麼個徒弟，師門不幸，師門不幸啊！”
    楚旗：……
    他哪裏蠢笨如豬了？
    死老頭當年把他從土裏挖出來的時候，那一臉驚喜樣兒，讓他還以為自己是土人參成精呢！
    成天跟在他**後麵誇他是天縱奇才，骨骼精奇，將來一定是修煉的好苗子。
    結果發現他不會做飯，好了，變臉比翻書還快！
    現在居然還嫌棄他隻有煉氣的修為了？
    要知道現世靈氣不足，很多修煉者，包括天地成精，鬼魂妖怪啊，連煉氣的門都沒摸到，還在煉體呢！
    楚旗癟癟嘴，毫不留情地損道：“您老得了吧。”
    除了他，老頭哪有徒弟，還師門不幸，他們有師門嗎？
    一個小學期中考試數學題都做不出來的人，還幾百幾千萬，別是不識字，多數了幾個零吧！
    江城子鬱悶地歎氣道：“懷才不遇啊，天道不公啊！難道我以後隻能改行賣大力丸了嗎？”
    臭小子出門一趟，居然還沒他賣一下午大力丸掙得多！
    楚旗十分無奈：“師父你一大把年紀，又沒有行醫資格證，別老賣大力丸招搖撞騙了。”
    要知道，天天去派出所撈人，真的很丟臉啊！
    “招搖撞騙？什麼叫招搖撞騙？為師我隻是不在乎那一張破紙，才沒考證！要是我出手，哪有現在那些醫生一口飯吃！我這叫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你懂個屁！”
    “好好好，是是是。”楚旗當然知道老頭的藥都是好東西，那可都是他上山下海四處尋來的，藥效比現在市麵上人工養殖的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可按不住有人不識貨啊！
    而且老頭子年紀大了，楚旗雖說嘴上總刺他，可每次看見老頭子賣大力丸和城管吵得臉紅脖子粗，心裏總歸有些不舒服。
    楚旗有些鬱悶地道：“再說了，這些年我到處除妖掙錢，也收了不少紅包，不都給您了嗎？”
    雖然他也偷偷摸摸藏了不少私房錢，但老頭子一直窩在山溝溝裏，能花多少錢？
    “就你那點哪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這個混小子藏私了！”江城子“啐”他一口，神色憤懣地道。
    楚旗尷尬地摸摸鼻子，露出一個討好的笑，“這不都……攢點老婆本麼。”
    “哼，沒出息的東西。”江城子睨了他一眼，“等到你攢齊老婆本，為師我一把骨頭都不知道撒哪裏去了，過來！”
    楚旗有些摸不著頭腦，但還是乖乖上前，隻見江城子手心一翻，指尖瞬間出現一張婚書，臉上帶著一股傲然和滿意。
    “師父，你……”
    楚旗頓時臉色一變，有些驚恐地道，“難道師父你要成親了？！”
    難怪成天嚷嚷著錢不夠花！
    原來是彩禮錢不夠嗎？！
    楚旗又驚又奇，神色古怪，不住地往江城子身上瞄。
    他還以為，師父一直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是準備以身殉道，專注於修煉，所以才不通男女之情，卻原來是窮得娶不上媳婦嗎？！
    “你胡說什麼！？”
    江城子被他一刺激，氣得胡子都飛起來，臉漲得通紅：“這是你的婚書！”
    不肖子孫！個蠢笨如豬的不肖子孫！他怎麼收了這麼個徒弟！
    楚旗臉色一變，“我要成親了？”
    “我怎麼不知道？！”
    更加驚悚了好不好？
    “哼，有為師給你安排媳婦，你小子就偷著樂吧！”江城子順了好幾口氣，才緩過來，不爽地道。
    “現在外麵的競爭多激烈？多少好男兒年紀輕輕，事業有成，比你這個沒文憑沒本事的半吊子有出息多了！哪有人看得上你！還好你師父我料事如神，早有先見之明。”江城子神色得意。
    看自家師父一臉賤樣，楚旗強忍下想要揍他的衝動，心裏安慰道，莫生氣莫生氣，打不過他吃虧的還是你。
    長輸出一口氣，楚旗接著問道：“那你徒兒我這麼不爭氣，哪有好人家願意把人嫁給我？”
    “自然是看在為師我的麵子上。”
    江城子抬起頭，頗為自得地道：“當年，我路過京城一個大戶人家，順手幫他們解決了一個麻煩，偶然發現那戶女主人肚子裏的娃娃剛好與你相性契合，就給你定下了這門親事。將來，你和他呆在一起，萬事都能迎刃而解，自然也不用擔心因為現在靈力匱乏，修為停滯了。”
    “若是你還有本事，帶著他雙修……”江城子賊笑得露出一口大牙，擠眉弄眼道：“說不定，還能一日千裏呢。”
    楚旗：……
    死老頭，要不要這麼八婆！
    他怎麼覺得自己這個師父，年紀越大，就越猥瑣呢？
    頂著楚旗有些嫌棄的目光，江城子收了笑，故作正經地道：“咳，不過，自古兒不嫌母醜，狗不嫌家貧，師父我也不會嫌棄你修為太低。給你定親，不過是為了留下後手，實在不行，你可以上門做贅婿吃軟飯啊！”
    楚旗：……
    吃軟飯，糟老頭子這個不要臉的居然叫他去吃軟飯！其實他也是很能掙錢的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