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晚上七點，雨晴站在林夏家樓下，手裏提著一個小紙袋。紙袋裏裝著剛烤好的曲奇餅幹，邊緣有些焦黑，形狀也不夠規整，但散發著黃油和檸檬的甜香。她今天特意穿了新買的淡藍色連衣裙，頭發難得地放下來披在肩上，發尾還微微卷曲——她花了半小時用卷發棒打理，卻假裝是自然卷，出門前，媽媽還特意問她是不是去見男同學，她急忙否認的講說隻是去一個女同學家，就慌忙跑出來了。
    林夏打開門時，雨晴差點沒認出來。她穿著寬鬆的黑色T恤和運動短褲，頭發隨意地紮成一個小揪，額前的碎發淩亂地支棱著。最讓雨晴吃驚的是她的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眼睛下方有明顯的青黑色陰影，嘴角也失去了往日的上揚弧度。
    ”你還好嗎？”雨晴忍不住問，聲音因為擔憂而略微發緊。
    林夏勉強扯出一個笑容：”昨晚沒睡好。進來吧。”她的聲音沙啞，像是很久沒說話。
    閣樓比雨晴上次來時淩亂許多。床上的被子胡亂堆成一團，書桌上散落著幾本翻開的書和寫滿字的草稿紙。窗台上那盆薄荷”小雨點”倒是長勢喜人，嫩綠的葉片在夕陽下泛著健康的光澤。
    ”我帶了餅幹，”雨晴舉起紙袋，突然覺得自己的禮物有些幼稚，”可能烤得有點過火了...”
    林夏接過紙袋，拿出一塊心形的曲奇咬了一口：”好吃。”但她隻吃了半塊就放下了，轉身去調整窗邊的望遠鏡，”再等半小時，天完全黑下來就能看到流星了。”
    雨晴注意到床頭櫃上的藥瓶開著蓋子，旁邊放著半杯已經涼了的水。瓶身上的標簽寫著”氟西汀”，那是她查過的抗抑鬱藥物名稱。林夏順著她的目光看去，迅速把藥瓶收進了抽屜，動作大得讓抽屜發出”砰”的一聲響。
    ”這幾天...不太好，”她背對著雨晴說，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整夜睡不著覺，腦子裏像有台壞掉的收音機，不停地播放負麵消息。”
    雨晴想說些什麼，但所有準備好的安慰話語都卡在喉嚨裏。她隻是走到林夏身邊，輕輕握住她的手。那隻手冰涼而幹燥，指節處有幾處細小的傷痕。
    ”有時候我覺得自己像個冒牌貨，”林夏盯著她們相握的手，”學校裏那個陽光自信的林夏，田徑隊裏那個永不言棄的林夏...那不是我。真正的我躲在閣樓裏，害怕天亮，害怕見人。”
    雨晴感到林夏的手在微微顫抖。她下意識地用拇指摩挲林夏的手背，想傳遞一些溫暖。這個動作讓林夏的T恤袖子向上滑了一截，露出手腕內側的一小片皮膚。雨晴看到那裏有幾道細長的紅痕，有些已經結痂，有些還很新鮮。
    林夏猛地抽回手，拉下袖子：”別看。”
    ”林夏...”雨晴的聲音哽咽了。她曾在網上查過相關資料，知道這是什麼，但親眼所見還是讓她的心髒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攥緊。
    ”我知道，很蠢，”林夏苦笑，眼神飄向窗外，”醫生說這是”非自殺性自傷”，一種應對情緒的方式。疼的時候，腦子裏的噪音會暫時停止。”
    雨晴的眼眶濕潤了。她想起生物課上學過，疼痛會刺激內啡肽分泌，產生短暫的平靜感。但書上冷冰冰的解釋，遠不及眼前這些傷痕來得震撼。那些傷痕像一道道無聲的呐喊，訴說著林夏內心無法言說的痛苦。
    ”我能看看嗎？”她輕聲問，小心翼翼地選擇著詞彙，”不是作為病人，隻是...作為朋友。”
    林夏沉默了很久，久到雨晴以為她不會回應。終於，她慢慢卷起左邊的袖子，動作像是在進行某種痛苦的儀式。那些傷痕縱橫交錯，有些已經很淡了，像是很久以前的；有些還很新鮮，邊緣泛著紅腫。最觸目驚心的是一道位於手腕內側的傷口，結了一層薄薄的痂，看起來是最近幾天的新傷。
    雨晴強忍住眼淚，小心翼翼地用指尖輕觸傷口周圍的皮膚，不敢碰到傷處本身。”疼嗎？”她輕聲問。
    ”當時不覺得，”林夏的聲音很輕，像是在談論別人的事，”過後才疼。”
    雨晴從包裏拿出隨身攜帶的小藥盒，裏麵有創可貼和消炎藥膏——自從知道林夏的情況後，她就一直準備著。她擰開藥膏蓋子，擠出一小點在指尖，輕輕塗抹在那道最新的傷口上。藥膏的氣味清涼刺鼻，在安靜的閣樓裏格外明顯。
    ”你不覺得我奇怪嗎？”林夏突然問，眼睛直視著雨晴，像是在挑戰什麼。
    雨晴搖搖頭，繼續手上的動作：”我隻希望你不用一個人承受這些。”她的聲音很穩，盡管內心早已波濤洶湧。
    窗外，最後一縷陽光消失了，星星一顆接一顆地亮起來。林夏調整好望遠鏡的角度，示意雨晴來看。透過鏡筒，土星的光環清晰可見，像一枚精致的戒指漂浮在黑暗中。
    ”真美，”雨晴由衷感歎，”像假的一樣。”
    林夏站在她身後，下巴幾乎擱在她肩上，呼吸間有淡淡的薄荷牙膏味。”有時候我想，如果我能像星星那麼遠，是不是就不會這麼痛了。”她的聲音輕得像一聲歎息。
    雨晴轉過身，她們的臉近在咫尺。她能清晰地看到林夏瞳孔中反射的星光，能數清她睫毛上未幹的淚珠。一股衝動湧上心頭，她輕輕抱住了林夏，動作小心得像是在擁抱一件易碎品。
    ”不要遠離，”她在林夏耳邊低語，聲音因為壓抑情緒而微微發顫，”我在這裏。”
    林夏的身體先是僵硬，然後慢慢放鬆，最後回抱住她，把臉埋在她的肩膀上。雨晴能感覺到溫熱的液體浸濕了她的衣領，那是林夏無聲的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