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的長安城籠罩在詭異的寂靜中，連更夫的梆子聲都比平日輕了幾分。李隆基站在臨淄王府的角樓上，望著遠處宮牆的輪廓在烏雲中時隱時現。他右手按在腰間匕首上，左手無意識地摩挲著那枚完整的魚符。
        ”殿下，該出發了。”王毛仲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李隆基沒有回頭，隻是微微頷首。他聞到了空氣中飄來的鐵鏽味，那是三百名死士擦拭陌刀時留下的氣息。三日前密室定策的場景還曆曆在目，如今箭已離弦，再無回頭之路。
        ”太平那邊可有動靜？”
        ”薛崇簡剛剛送來密信，說太平公主今夜稱病不出，但她的心腹侍女去了常元楷府上。”王毛仲遞上一張薄如蟬翼的絲絹，上麵用胭脂畫著三個蓮花紋。
        李隆基的嘴角扯出一絲冷笑。他太了解這位姑母了，三個蓮花紋意味著她臨時改變了計劃。他將絲絹湊近燭火，看著火焰吞噬掉那些嬌豔的圖案。
        ”告訴陳玄禮，常元楷必須死在羽林軍大營裏，不能讓他靠近玄武門半步。”
        角樓下傳來輕微的金屬碰撞聲。李隆基俯身望去，隻見月光下，三百名身著羽林軍甲胄的死士已列隊完畢。葛福順正在檢查每個人的裝備，他粗糙的手指劃過每一把陌刀的刃口，發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
        ”殿下，該換甲了。”王毛仲捧著一套精製的明光鎧走來。鎧甲在燭光下泛著冷冽的寒光，胸甲上刻意做舊的劃痕讓它看起來與普通羽林軍裝備無異。
        李隆基褪下錦袍，冰涼的金屬貼上身時，他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戰。這感覺讓他想起十歲那年，第一次觸摸到父親留下的那把染血的橫刀。
        ”報——”一個渾身濕透的傳令兵突然闖入，”陳將軍得手了！常元楷的首級已懸於羽林軍大營轅門！”
        密室裏頓時一片嘩然。幾位將領交換著震驚的眼神——這比原計劃提前了整整一個時辰。
        李隆基的瞳孔驟然收縮。他猛地抓住傳令兵的衣領：”陳玄禮現在何處？”
        ”陳將軍說。。。說要為殿下掃清道路，已經帶著五十親兵往玄武門去了。。。”
        ”糊塗！”李隆基一拳砸在案幾上，震翻了青銅燈盞。滾燙的蠟油濺在他手背上，他卻渾然不覺。陳玄禮的擅自行動打亂了全盤計劃，現在太平公主必定已經警覺。
        高力士從陰影中閃出：”殿下，必須立刻行動。方才收到宮中眼線急報，太平公主已命右監門衛封鎖了所有宮門。”
        李隆基深吸一口氣，龍腦香的氣息混著鎧甲的鐵鏽味衝入鼻腔。他看向窗外，烏雲已經完全遮蔽了月光，正是夜襲的最佳時機。
        ”傳令：葛福順率兩百人按原計劃從排水渠潛入；王毛仲帶三十人控製鍾鼓樓；其餘人隨我直取玄武門。”他的聲音低沉而冷靜，”若遇抵抗，格殺勿論。”
        隨著命令下達，臨淄王府的地道口悄然打開。這條秘密通道是李隆基三年前命人挖掘的，出口直通皇城西側的永巷。李隆基走在最前麵，手中的火把照亮了潮濕的牆壁。他注意到牆角有幾處新鮮的刮痕，太平公主的人顯然也發現了這條密道。
        地道盡頭傳來水流聲。葛福順已經帶人撬開了排水渠的鐵柵欄，渾濁的汙水散發著刺鼻的惡臭。李隆基蹲下身，指尖掠過渠壁上一道幾乎不可見的刻痕，這是他昨日派人留下的標記，指向一條通往玄武門背後的捷徑。
        ”殿下，有血跡。”王毛仲突然壓低聲音道。火把光照下，排水渠邊緣確實有一道暗紅色的痕跡，一直延伸到黑暗深處。
        李隆基的心沉了下去。這絕不是計劃中的安排。他抽出腰間匕首，示意隊伍停下。寂靜中，遠處傳來金屬碰撞聲和模糊的慘叫。
        ”陳玄禮遇上麻煩了。”高力士輕聲道，手中不知何時已多了一把精巧的手弩。
        李隆基閉眼聆聽，那聲音來自玄武門方向。他當機立斷：”葛福順繼續按計劃行動，其他人隨我改走太倉通道。”他從懷中掏出一把黃銅鑰匙，這是將作監少丞醉酒落水前交出的最後一件寶物。
        隊伍在迷宮般的排水渠中快速穿行。李隆基的鎧甲不斷刮擦著潮濕的牆壁，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響。轉過一個急彎後，前方突然出現亮光，同時飄來濃重的血腥味。
        ”停！”李隆基舉手示意。他悄悄探頭望去，隻見排水渠出口處橫七豎八躺著十幾具屍體，全都穿著羽林軍服飾。陳玄禮的副將仰麵倒在血泊中，胸口插著三支羽箭，眼睛還驚恐地大睜著。
        高力士檢查了屍體：”是陳將軍的人，但傷口。。。有些箭矢來自上方。”
        李隆基立刻明白了——玄武門城樓上有人埋伏。太平公主不僅預見了他們的行動，還特意設下圈套等著他們自投羅網。他看向排水渠出口外，月光下，玄武門巍峨的輪廓清晰可見，城門處卻反常地沒有守衛。
        ”殿下，這明顯是個陷阱。”王毛仲聲音發緊，”要不要等葛將軍的信號？”
        李隆基搖頭。時間已經不容拖延，每耽擱一刻，太平公主的援軍就可能多一分準備。他仔細觀察城樓，發現陰影處隱約有人影晃動。
        ”拿弓來。”李隆基伸手。高力士立刻遞上一把裝飾樸素的角弓，這是李隆基十四歲那年射殺第一頭狼時用的武器。
        李隆基搭箭拉弦，箭頭在月光下泛著幽藍的光，他淬了毒。弓弦震動，箭矢破空而出，正中城樓陰影中的一個身影。慘叫聲中，那個黑影從城垛上栽了下來。
        ”敵襲！”玄武門上頓時炸開了鍋。火把接連亮起，照出至少三十名弓箭手的身影。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玄武門內突然響起震天的喊殺聲。葛福順的人馬終於按計劃從內部發起了進攻。城門處的守衛頓時亂作一團。
        ”現在！”李隆基一聲令下，七十名死士如離弦之箭衝出排水渠。王毛仲帶人直奔城門絞盤，高力士則護在李隆基身側，手弩連續發射，每一箭都精準命中城樓上的弓箭手。
        李隆基揮劍砍倒一個撲來的金吾衛，溫熱的鮮血濺在他臉上。這觸感讓他想起了七歲那年，在太極宮偏殿第一次見到被處死的宮人時，那灘漫過青磚的鮮血。
        ”殿下小心！”高力士突然猛撲過來。一支冷箭擦著李隆基的耳際飛過，深深釘入身後的木柱。李隆基轉頭，看見城樓上一個熟悉的身影，左監門衛中郎將周利貞，那個他們重金收買的內應，此刻正冷笑著搭上第二支箭。
        ”叛徒！”李隆基怒吼。他抓起地上一把掉落的陌刀，用盡全力擲向城樓。陌刀旋轉著劃破夜空，正中周利貞胸口，帶著他的屍體從城樓上墜落。
        城門絞盤在王毛仲等人的推動下終於開始轉動。沉重的玄武門發出令人牙酸的吱呀聲，緩緩打開一條縫隙。就在這關鍵時刻，遠處突然傳來整齊的步伐聲，至少兩百名全副武裝的羽林軍正從太極宮方向趕來。
        ”是太平的人！”高力士聲音都變了調，”殿下，城門一時半會打不開，我們。。。”
        李隆基抹了把臉上的血水，目光落在城門旁的一架雲梯上。那是守軍用來檢修城樓的工具，此刻斜靠在城牆邊。他毫不猶豫地衝向雲梯：”高力士帶二十人繼續開門，其餘人跟我上城樓！”
        攀爬過程中，三支羽箭接連擦著李隆基的身體釘入木梯。他感到右臂一陣劇痛，一支箭矢劃開了鎧甲縫隙，在手臂上留下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鮮血順著指尖滴落，但他咬牙繼續向上攀爬。
        當李隆基躍上城樓時，眼前的景象讓他心頭一緊。葛福順帶來的兩百人已經死傷過半，餘下的被三倍於己的敵人團團圍住。更可怕的是，城樓另一側，太平公主的心腹——左羽林將軍李慈正帶著更多援兵趕來。
        ”殿下！”葛福順滿臉是血地殺到李隆基身邊，”我們中計了！太平的人早就。。。”
        李隆基抬手打斷他：”城門馬上就會打開。你帶人守住樓梯，給我爭取半刻鍾時間。”
        說完，李隆基徑直衝向城樓中央的旗杆。那裏懸掛著象征皇權的龍旗，旗杆下站著四名重甲護衛。李隆基的劍法並不精湛，但此刻他每一擊都帶著決死的意誌。當最後一個護衛倒下時，他的鎧甲已經多處破損，左腿被長槍刺中的傷口不斷湧出鮮血。
        李隆基用盡全力砍斷旗繩。巨大的龍旗轟然墜落，蓋住了下方混戰的人群。與此同時，他掏出火折子，點燃了備用的紅色信號旗，這是與薛崇簡約定的緊急信號。
        幾乎是在同一時刻，玄武門內突然爆發出一陣不同於前的喊殺聲。李隆基趴在城垛上望去，隻見一隊打著綠色旗幟的兵馬正從禁苑方向殺來，為首的正是薛崇簡！
        ”殿下！”薛崇簡的聲音穿透了戰場喧囂，”太平已帶人去了大明宮，她要搶先控製陛下！”
        李隆基的心沉到穀底。他最擔心的事情發生了，太平公主根本不在乎玄武門的得失，她的真正目標是軟禁皇帝。一旦讓她得逞，即使拿下玄武門也毫無意義。
        ”高力士！”李隆基朝城樓下大喊，”帶三十輕騎，立刻趕去大明宮！”
        ”那殿下您。。。”
        ”我要親手結束這場叛亂。”李隆基說著，從腰間取下那把太平公主贈予的淬毒匕首。月光下，匕首刃部泛著詭異的藍光，就像他姑母那雙永遠深不可測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