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的江城，熱氣未消。
    高三二十班的教室裏，吊扇在頭頂嗡嗡作響。
    第二節課下課鈴聲響後，穿著經典款條紋POLO衫的班主任悠然抬頭，拿起他的玻璃杯呷了口菊花茶。隨後，他拿出一張開學摸底考試的成績表交給班長，讓班長貼在教室門口。
    老劉環視一周，目光投向坐在一組最後一排的插班生身上，臉上露出欣賞的笑容。
    他收回目光，清了清嗓子，稍有騷動的學生立即安靜下來。
    “耽誤大家十分鍾，啊，”老劉一邊說著，一邊打開多媒體上的微信，調出一張圖片，“摸底考的成績已經出來了，我們就把座位換一換……”
    老劉回頭瞅了一眼屏幕，自顧自地點頭，好像很滿意這次的座位表。
    “這次的第一名，是我們新轉來的複讀生。”老劉今天笑得格外燦爛，他抬起手，客客氣氣地指了指那位悠然自得的插班生。
    前排的同學紛紛扭頭向後看，打量著那張陌生麵孔。
    他們早就認識了新來的兩個複讀生，隻是，他們不知道其中一位竟然實力驚人。
    不過，能插在二十班複讀的學生也差不到哪裏去，畢竟，二十班是二十四中的“導彈班”，也就是常說的“尖子班”。
    被指到的複讀生抬手，大明星似的對著大夥兒招手示意。
    “是叫程南吧？”老劉和藹地問複讀生。
    班主任此刻的這副嘴臉，二十班的本地人很少見到。
    複讀生站起來，點點頭，“對，程南，南北的南。”
    老劉擺擺手，讓程南坐下，生怕累著這位高分進班的同學。
    “特別好啊，程南同學，”誇完新生，老劉也沒忘記誇誇二十班的本地人，他的笑容依舊和藹可親，像師傅看得意門生那般看著二組第一排的男生，說，“我們班一直排在前三的餘久思同學和程南旗鼓相當啊，不過這次，餘久思，還差三分追上程南喲……”
    坐在第一排的餘久思早在聽到班主任說複讀生考了第一時就心不在焉了，無心再聽班主任念叨下去，索性一隻手無意識地轉著筆，抬頭在那張座位表上找自己的名字。
    看到自己的新同桌時，他並沒太過意外——不出所料，他的新同桌，真的是那位九月一號高調轉入二十班的複讀生，程南。
    座位表一般是按排名排的，前二十四名坐在前三排，至於誰和誰同桌……百分之五十看班主任心情，百分之五十看名次，排名接近或相鄰的，一般就是同桌。
    而這次，程南第一，餘久思第二，他倆同桌，似乎是理所當然的。
    餘久思對這次換座位沒太大興趣，以前他都是期待換座位的，這樣他就有幾率和他的好哥們林一舟當同桌。
    哎，林一舟那家夥不爭氣啊。
    他能隻和那個看起來非常臭屁的複讀生坐一起了。嘖，指不定那個複讀生還要炫耀他兩百八的理綜成績呢。
    餘久思對程南的印象，僅僅是“優秀”和“心高氣傲”，並且開學那天，班主任隻是說“坐在最後一排的兩位新同學是插到我們班的複讀生，希望這一年我們共同努力，再創輝煌”這種客套話，並沒有提到複讀生的高考成績，也沒有多說關於複讀生的任何個人信息……
    所以餘久思一直以為，這兩位複讀生不會對他的地位有什麼威脅……
    但沒想到，其中一個竟然如此有實力。
    那為什麼還來複讀？這不是惡意競爭嘛，占一個名額。
    餘久思還記起來，之前的物理課上，老師讓程南上台解題，程南從容且自信的上台，左手插在褲袋裏，右手運筆如飛，粉筆與黑板碰撞發出清脆的噠噠聲，雖然字跡不怎麼工整，但是！物理老師誇他了！
    那個古板的物理老師從來沒有誇過誰，就是對班裏物理第一的，都隻是說“不要浮躁，繼續努力”，而那天，老師竟然說程南“思路清晰流暢，不錯”。
    因此，餘久思對那天台上的程南印象深刻。
    或許那時候他就應該看出來程南背後貼著“優等生”的標簽。
    隻可惜，那時他隻覺得程南死裝。
    “喂，發什麼呆啊，這麼舍不得我嗎~”餘久思的現役同桌用胳膊肘肘擊餘久思，讓他回神，“動起來動起來餘！”
    餘久思怔了一下，思緒回籠，耳邊已經滿是嘈雜聲，他立即收拾桌麵，把課本塞進書包，隨口說了句：“哦，你趕緊滾吧，不爭氣的東西，我要去吸取大神的靈氣了~”
    “我去，跟你爹怎麼說話呢！”
    “哎呀，我走了，”餘久思收拾好書包，把多餘的書放到小箱子裏拖走，臨走前還不忘對同桌高歌一曲，“我走了~你別再難過~”
    拖上小箱子，餘久思繞上講台，前往他新的歸宿——三組第三排。
    等他走到第三組第三排時，那位五官立體、意氣風發的程南同學已經一手轉筆，一手托著下巴看著他了。
    兩人對視，毫無新同學見麵的喜悅，隻有競爭對手碰麵的警惕——至少餘久思是這樣。
    但程南一點敵意和防備都沒有，看到餘久思過來，還熱情打了個招呼：“哈嘍~我剛去看了成績單，第二名是你吧。”
    說著，他抬頭看了看電子屏上的座位表，找到了同桌的名字，“餘久思？”
    “昂，是我，”餘久思大馬金刀往凳子上一坐，把書包隨手塞進桌肚，將裝書的小箱子擺到靠走廊的一邊，動作幹脆利落，“你這次理綜好像兩百八十幾啊，這麼強。”
    本來是一句見麵後的恭維客套話，餘久思預想的是程南謙虛地搖頭，說“也沒有很強啦”，然而，程南一點靦腆的意思都沒有，反而嘴角揚起一個肆意的弧度，眼睛亮得像盛滿了月光。
    “嘿嘿，兩百八十五，之前還考過兩百九。”
    別人是順著台階下，而這位複讀生是順著台階上，順便上到頂端看看風景。
    餘久思：……其實無人真的問你成績哈……
    想著，餘久思拿出他正在寫的物理資料攤在桌上，又從書包裏拽出草稿本，準備在大課間把昨天寫了一半的題寫完。
    “欸，餘久思，”程南突然放下托著下巴的手，身子往餘久思那邊傾斜，看向餘久思桌上的練習冊，他掃了一眼題目，說，“要做題了嗎？你這次物理隻考了八十九啊，好像。”他尾音微微上揚，帶著些許疑問。
    不等餘久思有回應，程南順口問了句：“物理很難嗎？”
    聽到程南明裏暗裏的“挑釁”後，餘久思在書包裏摸索簽字筆的動作頓了頓，他皮笑肉不笑地偏頭，誠懇發問：“你考多少？”
    不是，裝什麼啊！他不就這次考得高嗎？！
    真顯著他了。
    窗外的陽光打在程南背後，給他的發絲鑲了一圈金邊，發梢在逆光中泛著半透明的栗色。
    九月的風來的急，吹亂他的發型，撥動他額前的碎發。
    風裏，程南眼眸清澈，不摻一點雜質，他認真地看著餘久思，回答：“九十八啊，那成績表上不是有嗎。”
    窗外，香樟樹的影子映在教學樓的牆上，輕輕搖晃，斑駁的光影在兩人之間的課桌上流動。
    餘久思突然笑了，他分不清程南到底是陰陽他，還是真的問他物理難不難。
    “九十八很高嗎？”餘久思秉持“打不過就加入”的心態，反問程南，想看看他是什麼反應。
    “不高吧，好像有人考滿分來著……”程南想也沒想，直接回答了餘久思的問題。
    好吧，餘久思承認，程南這家夥說話和別人有點不一樣，他已經被程南的“誠實”打敗了。
    陽光下，練習冊上的字跡力透紙背，每一筆都像是斟酌後的作品。程南看了看餘久思隨手翻開的物理練習冊，笑著誇餘久思的字好看。
    猝不及防的誇獎讓餘久思抿嘴一笑，他微微低頭，盯著自己的字暗自得意。
    雖然程南的“高情商”發言讓他組織了一堆純惡意語言準備回懟，但……程南誇他的字好看誒……
    算了，程南就是說話直了點，應該沒有惡意。
    不等餘久思偷著樂完，程南就拿著筆，點在了他的練習冊上：“這兒是不是錯了？”
    餘久思抬眼，看著程南筆尖指著的公式，內心：可惡，這麼快就發現我的弱點了嗎！
    “哪兒錯了？”
    “這個滑動變阻器，”程南挪了挪**，目不轉睛地看著題目和餘久思寫的過程，道，“喏，這一排，對應的滑動變阻器連入電路中的電阻是……”
    他把餘久思的草稿紙拉過來一點，動筆在紙上列出公式，“四十歐，然後還要看電壓表並聯在變阻器兩段，就是這個，然後根據歐姆定律算電流……”
    “嗷嗷——哦~~~我知道了！”
    餘久思原本還在質疑程南，認為程南就是要找茬，但一聽他詳細解說後，餘久思立即恍然大悟，他拿起筆，順著程南還沒寫完的式子寫，一邊寫一邊點頭。
    程南：“對，就是這樣的。”
    “噢——有點強啊程南，你是不是特別擅長物理啊？”
    程南戰術撓頭，嘿嘿一笑，依舊坦誠相告：“不是特別擅長，有點擅長吧，之前”格物杯”拿了銀獎，覺得物理還挺有意思……”
    餘久思內心一怔：居然是……格物杯嗎？！那個含金量很高的物理競賽！
    那他為什麼沒被保送？
    既沒有保送也沒有上大學，而是回來複讀……這哥們有啥想不開的啊，這麼喜歡高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