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一章鬆林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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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見星站在雜貨鋪門前,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轉身朝吟誦聲傳來的方向走去。風燈的光暈在石板路上晃動,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
青鬆鎮的夜晚比想象中更安靜,除了那若有若無的吟誦聲,就隻有風吹過鬆林的沙沙聲。QQ應龍趴在他肩膀上,小爪子緊緊抓著他的衣領,似乎有些緊張。
“別怕,”程見星輕聲安慰道,“隻是去聽聽故事。”
轉過一個彎,眼前豁然開朗。一棵巨大的古鬆矗立在空地中央,樹幹粗得需要三四人才能合抱。鬆樹下圍坐著十幾位老人,中間站著一位須發皆白的老者,正在講述著什麼。
程見星放輕腳步,在人群外圍站定。老者的聲音蒼勁有力:
“……那棵鬆樹啊,是咱們青鬆鎮的守護神。聽我爺爺說,六十年前鬧饑荒,方圓百裏的樹皮都被**了,就這棵老鬆樹,連片葉子都沒掉……”
程見星環顧四周,發現聽眾大多是六七十歲的老人,偶爾有幾個中年人。他們臉上都帶著虔誠的表情,仿佛在聽什麼神聖的傳說。
“……後來有個外鄉人,想砍了這樹做棺材,斧子剛舉起來就口吐白沫……”
老者的故事很普通,無非是些鄉野奇談。但程見星注意到一個奇怪的現象,每當老者講到關鍵處,鬆針就會無風自動,發出沙沙的響聲,像是在應和。
這顆鬆樹是活的,還有意識了。
QQ應龍突然豎起腦袋,琥珀色的豎瞳緊盯著鬆樹頂端。程見星順著它的視線望去,隱約看到樹冠深處有一雙眼睛正注視著自己。
那雙眼睛在月光下泛著幽綠的光,不像是人類的眼睛。
程見星心頭一跳,下意識後退了半步。就在這時,一個溫和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第一次來聽鬆堂?”
程見星轉頭,看到一個穿著灰色中山裝的年輕男子站在身旁。男子約莫二十五六歲,麵容清秀,戴著一副圓框眼鏡,鏡片後的眼睛彎成兩道月牙。
“嗯,今天剛到鎮上。”程見星謹慎地回答。
好巧,他又抬頭去看樹上,什麼都沒有了。
男子笑了笑,遞過來一個小板凳:“站著多累,坐這兒吧。我是鎮小學的老師,姓陳。”
程見星道謝坐下,QQ應龍迅速鑽進了他的口袋,隻露出一個小腦袋。
陳老師注意到小龍,眼中閃過一絲詫異,但很快又恢複了平靜:“你的……寵物很特別。”
“嗯,是變種蜥蜴。”程見星隨口胡謅。
這時,旁邊一位老婆婆轉過頭來:“陳老師,明天的課還上嗎?我家孫子說想聽您講鬆樹的故事。”
“當然上,李奶奶。”陳老師溫和地回答,“明天下午三點,老地方。”
程見星仔細觀察著周圍人的反應,發現他們對陳老師的態度自然親切,就像對待一個再普通不過的熟人。這讓他更加困惑了,如果陳老師真的有問題,為什麼鎮上的人都沒有察覺?
難道真是他多了?
老者講完故事,人群開始三三兩兩地散去。陳老師站起身:“要關店了,我得回去準備明天的課。你住在哪家旅館?”
“街口的鬆濤旅館。”
“那正好順路,一起走吧。”陳老師微笑道,“夜裏路黑,兩個人走安全些。”
回旅館的路上,陳老師一直保持著恰到好處的距離,既不過分親近,也不顯得疏遠。他聊著鎮上的風土人情,聲音溫和有禮。
“我們青鬆鎮最出名的就是這棵古鬆了,”陳老師指著遠處隱約可見的樹影,“據說已經有八百多年的曆史了。鎮上的孩子們都喜歡聽關於它的故事。”
程見星注意到,每當路過水窪或鏡麵時,都看不到陳老師的倒影。更奇怪的是,QQ應龍全程都縮在口袋裏,連頭都不露,這在活潑好動的小龍身上是從未有過的。
走到鎮中心廣場時,幾個晚歸的村民熱情地向陳老師打招呼:
“陳老師,這麼晚還在外麵啊?”
“明天記得來我家吃飯啊!”
“上次您借的書我看完了,明天還給您!”
陳老師一一回應,舉止自然得體。程見星心中的疑惑更深了,這個看似普通的老師,為什麼會有這麼多異常之處?而鎮上的人卻對他毫無察覺?
走到旅館門口,陳老師停下腳步:“到了。明天鎮上趕集,很熱鬧,有興趣可以去看看。”
“謝謝,我會考慮的。”程見星點頭道別。
回到房間,程見星立刻鎖好門窗,把QQ應龍放在床上:“寶寶,那個陳老師有問題?”
小龍點點頭,又搖搖頭,最後幹脆把自己盤成一團,拒絕交流。
程見星歎了口氣,拿出筆記本,在“青鬆鎮”一欄下寫下:
“陳老師,無倒影,QQ應龍異常反應”
寫完又覺得不妥,用筆劃掉了這行字。
窗外,月光透過鬆枝的縫隙灑進來,在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影子。程見星盯著那些晃動的光斑,不知不覺又睡著了。
這一夜,他夢見自己站在那棵古鬆下,樹上的眼睛一直注視著他,目光溫和又悲傷。
第二天清晨,程見星被窗外的喧鬧聲吵醒。推開窗,隻見街上已經擺滿了攤位,趕集的人群熙熙攘攘,好不熱鬧。
梳洗完畢下樓,老板娘熱情地招呼他吃早餐:“今天趕集,我做了鬆子糕,小夥子嚐嚐?”
程見星道謝接過,隨口問道:“鎮上小學的陳老師,您認識嗎?”
“當然認識啊,”老板娘笑著說,“陳老師可是我們鎮上的名人,孩子們可喜歡他了。他每周都會在古鬆下給孩子們上課,講些有趣的故事。”
程見星愣住了:“可是……我聽說鎮小學三年前就撤並了?”
“是啊,”老板娘點頭,“但陳老師不一樣。他雖然不是正式老師,卻比誰都用心。自從學校撤並後,他就自發組織孩子們學習,教他們認字、算術,還講很多有趣的故事。”
老板娘眼中流露出敬佩的神色,還有意思說不出來的悲傷:“陳老師從來不收錢,有時候還會給孩子們帶些小禮物。鎮上的人都很感激他。”
程見星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就在這時,旅館門口的風鈴突然無風自動,發出清脆的響聲。程見星轉頭看去,隻見陳老師正站在門口,微笑著向他招手。
陽光透過他的身體,在地板上投下一片虛無。
“陳老師!”老板娘悲傷的表情立馬收起,熱情地招呼,“今天這麼早就來了?”
“是啊,來給程先生送點東西。”陳老師走進來,從口袋裏掏出一本泛黃的小冊子,“這是青鬆鎮的曆史記載,我想程先生可能會感興趣。”
程見星接過書,發現封麵上用毛筆寫著《青鬆鎮誌》三個字,落款日期是民國二十三年。
“謝謝,這太珍貴了。”程見星小心地翻開書頁,一股淡淡的鬆香撲麵而來。
“不客氣,”陳老師推了推眼鏡,“我注意到你對鎮上的曆史很感興趣。這本書裏記載了很多有趣的故事,包括那棵古鬆的傳說。”
程見星注意到,老板娘對陳老師透明的身體毫無反應,依然熱情地和他聊著家常。這讓他更加困惑了——難道隻有自己能看到陳老師的異常?
“對了,”陳老師突然說,“今天下午我有個小課堂,就在古鬆下。如果程先生有興趣,歡迎來旁聽。”
程見星點頭答應。陳老師又和老板娘寒暄了幾句,便告辭離開了。
看著陳老師遠去的背影,程見星決定去鎮上的圖書館查查資料。也許能找到關於這個神秘老師的線索。
圖書館是一棟老舊的二層小樓,管理員是個戴著老花鏡的老先生。
“我想查查關於鎮小學的資料,”程見星說,“特別是關於一位陳老師的。”
老管理員推了推眼鏡:“陳老師?你是說陳明遠老師?”
程見星心頭一震:“對,就是他。”
老管理員歎了口氣,從抽屜裏取出一本相冊:“陳老師是個好人啊。可惜……”
他翻開相冊,指著一張泛黃的老照片:“這是三十年前的教師合影,中間這位就是陳老師。”
程見星湊近一看,照片上的年輕人赫然就是昨晚遇到的陳老師,連眼鏡的款式都一模一樣。
“三十年前?”程見星驚訝地問,“可是……”
“是啊,”老管理員的聲音低沉下來,“三十年前,陳老師為了救一個落水的學生,自己……唉,從那以後,鎮上的人都說,經常能看到陳老師在古鬆下給孩子們上課。”
程見星感到一陣寒意爬上脊背:“您的意思是……”
老管理員合上相冊,神秘地笑了笑:“有些人,即使離開了,也放不下自己的責任。陳老師就是這樣的人。”
離開圖書館,程見星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靜。他決定下午一定要去參加陳老師的課堂,親眼看看這個“不存在”的老師是如何給孩子們上課的。
下午三點,古鬆下已經圍坐著十幾個孩子,年齡從五六歲到十二三歲不等。陳老師站在中間,正在講解鬆樹的生長習性。
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灑下來,在陳老師身上投下斑駁的光影。程見星注意到,孩子們對陳老師透明的身體毫無察覺,都聚精會神地聽著課。
“鬆樹的壽命很長,”陳老師的聲音溫和而清晰,“就像我們的記憶一樣,可以保存很久很久……”
程見星站在人群外圍,突然明白了什麼。也許陳老師確實已經不在人世,但他對教育的熱愛,對孩子們的關懷,卻像那棵古鬆一樣,永遠留在了青鬆鎮的記憶裏。
課程結束後,孩子們依依不舍地和陳老師告別。等所有人都離開後,陳老師走到程見星麵前:“看來你已經知道了。”
程見星點點頭:“為什麼不告訴他們真相?”
陳老師望向遠處的山巒:“有些真相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孩子們需要學習,需要有人引導。這就夠了。”
夕陽的餘暉灑在古鬆上,陳老師的身影在光影中漸漸變得透明。
“我該走了,”他微笑著說,“明天還有課要準備。”
程見星看著陳老師遠去的背影,突然喊道:“陳老師!明天我還能來聽課嗎?”
陳老師轉過身,鏡片後的眼睛彎成兩道月牙:“當然歡迎。記住,知識就像這棵古鬆,永遠都在生長。”
當最後一縷陽光消失在山後,陳老師的身影也完全融入了暮色中。程見星站在古鬆下,感受著微風拂過臉頰,突然明白了這個小鎮最珍貴的秘密。
有些人離開了,卻從未真正離開。就像那棵八百年的古鬆,它的根早已深深紮進了這片土地的記憶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