潰膿剖出，傷口縫合，做完這一切，汗水已經漫過衛雲歸的整個後背，穿透深秋厚實的外衣。他仰麵癱倒在地上，雙手張開變成一個“大”字，一旁的少年小心翼翼地為兄長額頭敷上毛巾。衛雲歸看著他無神的雙眼，開始和他搭話。
    少年對他不設防，兄弟倆的信息沒一會兒就被套得七七八八。原來藍眼睛叫費爾斯，少年叫埃蒙，兩人出生在弗丹的貧民區，埃蒙從小跟著母親開采托法傷了眼睛，母親去世後，費爾斯就帶著他離開貧民區，機緣巧合之下遇到了好心的貴人，願意出錢資助埃蒙治療雙眼。
    “好心的貴人？”衛雲歸不可置信地重複，如果他還是穿開襠褲的年紀，可能會毫不猶豫地相信這個世上存在陌生人之間毫無理由的給予和饋贈，可他跌跌撞撞走到現在，遇到的惡如沙暴般鋪天蓋地，善意隻是其中微茫的一點細塵，“醫療艙也是這個貴人提供的？”
    埃蒙點頭：“哥哥負責為他工作，替他保守秘密，所以他不能去醫院。”
    埃蒙不像長在貧民窟的孩子，倒像是象牙塔裏養出的天使。連托法礦區艱苦的勞作都沒能磨去他天真的棱角，衛雲歸在心裏歎了口氣，結合昨晚的一切，費爾斯幹的極有可能是替人索命的勾當，刀口舔血，見不得光，生命垂危是家常便飯。往常有醫療艙救治，這次要不是碰見自己，費爾斯這條命恐怕就交代在這裏了。
    不對，他還沒醒過來，所以他的殺手生涯是否要以戲劇性的句號結尾還未可知。
    所幸費爾斯的高熱一點點退下去了，此時已臨近黃昏，西邊落下一輪橘紅的圓日，在室內拉出一道長長的影子。衛雲歸回憶起在鶴求的午後，趙燕山將他從一堆柔軟的枕被間拉出來，他還沒能睜開睡眼，綠豆湯的清香就先一步鑽入鼻腔。趙燕山顯擺道，獨家秘製綠豆湯，過時不候。
    當時的他不屑一顧，不就是綠豆湯嗎，我也會。
    但當他舀著綠豆送進嘴裏，獨特的桂花香就盈滿整個口腔。
    趙燕山目睹他的驚訝，得意洋洋，絲毫不肯將獨門秘法宣之於口。後來他躲在暗處偷師才發現，綠豆湯裏加了桂花糖。桂花是他們一起找遍鶴求的桂花樹一點點收集的。
    那時桂花的香氣飄滿整個鶴求，他信誓旦旦地說找到桂花樹不是難事。然後他們繞著山路跑了一圈又一圈，溺在桂花香裏的鼻子早就失靈了，卻沒能找到一棵樹。
    就著回憶，他喝完手裏冰涼的營養液。
    他忽然無比想念趙燕山，想他的聲音，他的夜曇花香，還有他寬大堅實的懷抱。
    埃蒙找來手機，衛雲歸點進通訊頁麵，卻怔住了。
    埃蒙的通訊記錄是一片空白，這不奇怪，他沒有社交，沒有朋友，不會有人給他打電話。但衛雲歸的腦海中也是一片空白，關於趙燕山，這個在暴風雨之夜和他意外重逢的alpha，他們同在一片屋簷下幾個月之久，他居然對這個人的大部分信息一無所知，此時麵對撥號按鍵，他的手指茫然地懸在空中，甚至沒辦法向趙燕山打出一個電話。
    衛雲歸放下手機，埃蒙敏銳地聽到了，問道：“怎麼又不打了，忘記號碼了嗎？”
    “他應該在忙，我不打擾他了。”衛雲歸勉強笑笑，才想起埃蒙看不見。現在費爾斯已經脫離危險，他該告辭了。還沒等開口，埃蒙忽然繃起身體，警惕道：“有人來了，是盛先生養的那隻狐狸，你快躲起來，讓他發現生人在這就糟了！”說罷就把他拉進一旁的衣櫃裏關緊櫃門。
    躲在衣櫃裏，衛雲歸透過微小的縫隙打量走進來的人。
    一個趾高氣昂的青年，身量高大，生了一雙瀲灩上挑的媚眼，行走間隻聞輕佻的傲氣，果真像一隻兩眼朝天的狐狸。
    狐狸眼道：“費爾斯這次做的不夠幹淨，還要勞煩叔公替他收尾，叔公讓我轉告，沒有下一次。”
    埃蒙氣憤道：“盛其瀟，我哥隻是受了傷，你就敢這麼說話！”
    盛其瀟聳聳肩，換上一副滿不在乎的笑臉，狐狸眼裏盈滿狡黠的暗光，“我隻是奉命帶話，接下來怎麼做就看費爾斯自己了。”
    他身後走過兩個人，拉著一輛分量十足的運輸推車進了醫療艙室，車廂裏就是消除了輻射的罐裝提純托法。
    “現在托法送過來了，費爾斯還撐得住嗎？可別等我調試好設備，他已經咽氣了，那我豈不是白跑一趟。”盛其瀟走到床前，一寸寸審視費爾斯蒼白的臉，忽然出手揭開費爾斯的衣服，腹部歪歪斜斜的蜈蚣狀縫線猝不及防地暴露在眼前，“小瞎子，誰縫的傷口，有人來過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