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月以來，陸沉舟打了無數的電話，發出數不清的信息，先是恐嚇、引誘，然後是無奈的懇求，無論他說什麼，賬號的另一頭都沒有任何回應。他開始瘋狂探查衛雲歸名下的所有銀行賬戶和社交網站，得到的結果是銀行裏沒有一分錢的流水交易，而所有社交賬號在同一時間內被同一人注銷。譬如正午的烈日蒸幹荷葉上最後一滴露珠，衛雲歸就這樣在他的生活裏消失了，而周圍的人按照既定的流向平靜無波地運行著，消失的人沒能引起一點波瀾。但他卻成了河邊迷惘的困獸，在空蕩的房子裏徘徊，每一步都踏在回憶的碎片上。
    鐵盒裏是一疊發黃的舊照片。陸沉舟一張張翻過，指尖摩挲著照片上衛雲歸稚嫩的臉。或大笑，或流淚，是他從沒見過的鮮活模樣。他的思念像洪水般爆發，貪婪地窺伺衛雲歸尚未遇見他的生活。一摞照片很快就要見底了，陸沉舟的心像懸著閘刀，捧著最後一張照片不舍的放下。他描摹著衛雲歸的臉，忽然瞳孔驟縮，視線定格在一旁的小孩上。
    那是一個穿花裙子的滑稽小孩，小孩臉上糊了泥，頭發散亂，手上還抱著條大鯉魚，看著像個不倫不類的瘋子，在第一眼就惹人發笑。
    但他笑不出來，因為這個瘋子就是他自己。
    陸沉舟捏緊照片，感到往事像團迷惘的濃霧罩住他，而他身懷珍寶卻懵然不知，任由它塵封在生鏽的鐵盒中，遺落在回憶裏。
    一陣巨大失控感壓得他喘不過氣，陸沉舟扶住刺痛的額頭，大聲叫道：“管家，管家！”
    管家已經年過半百，在深夜仍然隨時待命，匆匆趕來聽候他的調遣。陸沉舟深吸一口氣，問道：“還是沒有衛雲歸的下落嗎？”
    管家擔憂的地望著他，卻隻能搖頭。
    陸沉舟沉默片刻，吩咐道：“去查查那個姓趙的在哪瀟灑。”
    管家領命就要退下，陸沉舟又道：“爺爺下次別守到這麼晚了，我真的沒事。”
    管家蒼老緊繃的臉上化開笑容：“少爺，您長大了，不能這麼叫我了。”
    陸沉舟無奈地苦笑道：“爺爺，我不該叫嗎，這個房子裏除了您，還有誰能做我的家人。”暗夜將他的影子拉成深長的一條線。他靠在窗邊，仰望濃雲盡掩的夜空，久久不語。
    日子像流水般在和風裏不疾不徐地穿梭著。衛雲歸漸漸習慣趙燕山的身影融入他的生活，那天在誌明麵前的失態，他裝聾作啞地不再提起——遺忘是他療愈自身的良方，揪著過去太久，人就沒辦法坦然地活在當下。他希望趙燕山有朝一日也能從過去走出來。
    趙燕山飲盡一杯紅茶，問道：“你覺得怎麼樣？”
    衛雲歸正熱火朝天地挖土埋新買的魚腸，糊裏糊塗地反問：“什麼怎麼樣？”
    趙燕山重複道：“離開鶴求，和我去別的地方旅居。”
    衛雲歸手裏的鏟子頓住了，他轉過頭遲疑道：“我和你？”他的手不自覺地撫上存在感十足的孕肚，“這樣去？”
    此時已是十月深秋，距離他們初次在湖邊重逢已過去兩月有餘。院子裏的桂花開了，空氣中彌漫著甜蜜的花香。趙燕山站在風中飄落的桂花裏，說出的話也沾染一點繾綣的甜香，他鄭重道：“我由衷地享受且珍視和你一起生活的日子，發自內心地想要這樣的生活持續直到人生盡頭，所以你。”他從上衣口袋裏掏出一個絲絨小盒子打開，盒子中心躺著一枚小小的戒指，他輕輕拉起衛雲歸沾滿泥土的手，堅定道：“你願不願意和我一起旅行，一起生活？”
    衛雲歸的心在劇烈跳動，他滿臉通紅，局促地遮掩道：“為什麼選在這時候說......”
    趙燕山笑著緊握他的手，他們交彙的掌心裏，泥土傳來粗糲的觸感。戒指在陽光下閃閃發光，慢慢套進他的指節，趙燕山道：“因為我快要走了，又不想離開你，留下你一個人在晚上失眠，我想照顧你、陪伴你，就像你對我那樣。”
    衛雲歸輕輕喘息，抬頭凝望趙燕山深邃的雙眼，猶豫道：“趙燕山，我......”
    一陣突兀的鈴聲忽然打斷他慢慢聚集的勇氣，趙燕山掏出手機就要掛斷，衛雲歸阻止道：“話什麼時候都可以說，還是先處理你的事情吧。”
    趙燕山搖頭摁掉電話：“錯過這趟，我怕下次的回答就不一樣了。”
    話音未落，又一個電話打進來，衛雲歸有意輕鬆道：“看來真的是很急的事。”
    趙燕山無奈地接起電話，簡短地回應了幾句後掛斷。他深吸一口氣，臉上帶著歉意：“抱歉，我有急事需要出門一趟。”他這麼說著，腳卻挪不動步，兩眼猶不舍地望著衛雲歸，衛雲歸心軟道：“去吧，我們的時間還有很多，我的答案也不會變。”他勾住趙燕山的脖子，在臉上落下一吻。
    趙燕山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衛雲歸佇立在院子裏，看到昔日盛放的茉莉凋謝了，隻剩下寂寞的殘花。他回到屋子裏，挑一本書打發時間，等待趙燕山回來繼續那場未竟的對話。
    隻是他沒想到，再尋常不過的這一天竟然是他們最後一次見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