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風曛得人神思迷醉，久違的繾綣悸動衝上來。幽深的雙瞳中倒映著衛雲歸慢慢放大的臉，緋紅的，朦朧的，仿佛隔著柔柔的一層薄霧。
    花蕊上的蝴蝶繽紛追逐，翩翩起舞。溫熱的雙唇將觸未觸，繃緊的喘息已然為深吻做好準備。雙目迷蒙之際，一束刺目的燈光忽然打在兩人身上，震耳欲聾的喇叭聲緊隨其後。
    曖昧的氣泡驟然破裂，驚飛了雙雙休憩的蝴蝶。衛雲歸如夢初醒，迅速倒回草地上。
    “小衛啊，別忙著談戀愛啦，天黑了蛇多得很呐，趕緊的我載你們回家！”來得早不如來得巧，房東大哥終於殺到了“事故現場”。
    衛雲歸窘得臉紅到脖子根，趙燕山倒是淡定至極，兩人坐在三輪車後座，帶著大包小包，叮呤當啷地坐上歸途。
    回到家，兩人默契地沒提路上的事，趙燕山熟門熟路地走進廚房，係上圍裙開始準備晚飯。
    竹床已經跟著摩托車回到家。衛雲歸慢吞吞地將觀賞魚倒進新開的浴缸裏，水草輕盈地搖曳，砂石純淨剔透，魚兒搖著纖長的尾巴，在假山間悠然穿梭。他的視線跟隨遊魚擺動，腦海裏卻想起趙燕山深邃的眼睛。麵對崔誌明，那雙眼沒有分毫動容與憐憫，宛如深不見底的枯井，再喧囂的夏日也不能浸入半分溫度。
    此時此刻，雙眼冰冷的趙燕山正熱火朝天地顛勺煎魚。魚兒兩麵煎至金黃，熱水下鍋，滋潤魚身，湯汁很快就變成奶白色，趙燕山對魚肉新鮮度表示肯定。各色調味料在高質量魚肉麵前不值一提，趙燕山選擇在湯裏加鹽，保留魚肉最純粹的口感。鍋中湯汁翻滾，香氣四溢，勾得衛雲歸忍不住走近，倚在流理台邊看他動作。
    趙燕山看他一眼，領悟他此刻饞蟲作祟，於是盛了碗魚湯。白的是嫩滑的魚肉，綠的是新鮮的蔥花，兩者香氣交織，聚在碗裏送到衛雲歸麵前。
    衛雲歸想說自己不餓，但魚湯牢牢封住了他的嘴，沒一會功夫，一碗湯就見底了。衛雲歸意猶未盡，看著趙燕山嫻熟地切菜燒油，忍不住問道：“你怎麼還會做這些？”
    趙燕山猛火下鍋，顛勺不停，淡然道：“十三歲就出國了，嘴刁吃不慣外國飯，隻能自己學著下廚做飯了。”
    衛雲歸奇怪道：“這麼小就出國，你媽媽也放心？”
    趙燕山輕聲道：“如果當時她還在，應該也是舍不得的。”
    他們的話題止步於此。衛雲歸隱約窺見趙燕山心底一個陳年的傷疤，日積月累，傷疤潰爛流膿，又漸漸愈合，卻始終帶著暗暗的疼痛，尖刻叫囂往事的不堪，讓趙燕山恍如身處暗室，再難重回天光之下。
    兩人各懷心事地用飯，而後是如常的消食活動，趙燕山靠在沙發上看書，衛雲歸提著水桶去家門口的湖邊夜釣。今晚的月光在湖麵籠了輕紗，波光粼粼。他的運氣格外的好，魚兒排著隊上鉤，小水桶擠得像假期的車站。不知不覺到了深夜，草叢裏的蟈蟈唱起搖籃曲，聒噪的蛙聲此起彼伏地上演大合唱，他依舊興致勃勃，計劃通宵大戰魚群。
    忽然後背襲來一陣冷風，衛雲歸打了個重重的噴嚏，一轉頭，驚悚地發現趙燕山無聲立在他身後，臉色如二月露重初晨，寒霜遍布。
    衛雲歸嚇了一跳，趙燕山幽幽掃他一眼，手裏的睡袍搭在他肩上：“很晚了，先回去睡吧。”
    衛雲歸籠緊睡袍，眼睛仍盯著湖麵，不舍道：“我再坐一會兒。”
    趙燕山歎氣，提醒道：“你的鬧鍾在兩個小時內響了五次，簡直吵得我頭疼。”
    衛雲歸心說多大點事，關掉鬧鈴不就好了，但覷趙燕山的臉色，他嘴上乖覺道：“我現在就回去。”說著就收拾東西站起來，不料頭頂一陣晃蕩的眩暈襲來，他險些栽倒。趙燕山手疾眼快地接住他，將他打橫抱起來，朝家裏走去。
    眩暈是沒能及時補充合成信息素的症狀，衛雲歸心虛地解釋：“在湖邊坐太久，有點著涼了。”
    趙燕山心裏明鏡似的，卻沒戳破。他將人抱到臥室，輕放在床上，被子還沒蓋好，衛雲歸扶著頭，又作勢要下床：“我的藥還沒用。。。。。。”
    趙燕山按住他，問道：“是用來撫慰胎兒的合成信息素？”
    衛雲歸點頭。
    趙燕山道：“我在這裏，你可以選擇不用那種副作用這麼大的東西。”
    衛雲歸想起昨晚半夢半醒間幽微的香氣，尚在猶豫，又聽到趙燕山輕鬆道：“我向來不做賠本生意，就當做你在暴雨天好心收留我的回報。”兩人和衣躺在床上，額頭相抵，氣息交融。衛雲歸看著趙燕山緊閉的雙眼，淩厲的眉峰舒展，眼下有青黑。淺淡的香氣縈繞在身旁，衛雲歸忍不住道：“你信息素代表的香氣叫什麼？”
    “夜曇。”趙燕山輕聲答道，眼睛睜開，仿佛有星光閃爍。兩人目光相接，衛雲歸的臉忽然熱起來，他倉皇地閉上眼，試圖躲避趙燕山的視線。
    趙燕山佯裝不知：“怎麼了？”
    衛雲歸遮掩道：“beta接受信息素的副作用，沒什麼事。”
    趙燕山自然地接受他的說辭：“按理說，beta懷孕並不需要太多信息素，你的情況很特殊。”
    衛雲歸沉默片刻，低聲道：“孕早期植入的芯片打亂了信息素平衡，寶寶也受到影響了，現在隻能依靠合成信息素來維持身體穩定。”
    來鶴求不久，衛雲歸就察覺到身體的異樣，醫生告訴他，芯片大量接納釋放信息素使胎兒形成信息素依賴，而他作為beta的信息素水平不足以供給胎兒正常生長，隻能依靠外部補充。人工合成的信息素副作用大，他白天犯困嗜睡，打不起精神，夜裏在枕間徘徊良久卻無法入眠，剛開始注射合成信息素時，他隻能整晚睜著眼數星星，實在睡不著時，就出門去湖邊釣魚。夜風颯颯，湖水倒映滿天星鬥，他獨自一人在湖邊靜坐，思緒隨碧波飄遠，想早逝的母親，想孫婆婆，想肚子裏還沒有名字的寶寶，直到晨曦微露才勉強合眼。
    趙燕山聽罷，輕拍他的背，柔聲道：“睡吧，至少今晚有我在呢。”
    有些事情經曆時隻覺理所應當，作為過往袒露在人前才後知後覺咂摸出酸楚。僅僅是適時的一句安慰，踽踽獨行的來時路仿佛也被照亮了。衛雲歸將頭埋在趙燕山胸口，悶聲道：“我早就困了，是你一直問個不停。”
    兩人依偎在一起，夜曇香拽著他們進入安寧的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