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突如其來的寒流襲卷整個城市，暮春的暖意在驟雨裏消失殆盡。窗前的玉蘭在淒風苦雨中伶仃飄搖，花瓣零落。衛雲歸站在燈下默默望著，良久，關上了窗。
    不到十點，衛雲歸已經困得兩眼皮直打架。強撐著洗漱完畢躺到床上，瞌睡蟲卻跑沒影了。他翻來覆去睡不著，開始挑剔孤枕冰冷似鐵，缺一個熱乎乎的暖水袋。他想起前幾個晚上與趙燕山耳鬢廝磨，在喁喁夜話裏相擁著入眠，趙燕山身壯體熱，的確是個合格的暖水袋。衛雲歸這麼想著，嘴角泛起微笑，很快就沉進夢裏了。
    夢裏，一條冰冷的蛇盤上衛雲歸的脖頸，像條柔軟的絲巾。他詫異地要把蛇甩掉，那蛇卻猛然收緊力道，使出絞殺獵物的絕活。衛雲歸掙紮著醒來，喘息不止，冷汗幾乎浸透了睡衣，然後駭然地發現床頭有個黑色人影，虎背蜂腰，一隻冷酷的手慢慢從他的喉嚨處收回，撫上他汗濕的臉龐。
    是誰？
    一道炸雷響徹黑夜，蒙在嘈雜的雨聲裏打破室內漸起的對峙，閃電緊隨其後，在霎那間擦亮黑洞洞的暗室，照出近在咫尺的臉。
    這是一張衛雲歸再熟悉不過的臉。三年來它在人前時時帶著高不可攀的傲氣、睥睨一切的冷漠，偶爾它會施舍般露出些驕矜的脆弱，等待衛雲歸在無人處耐心撫慰。這個夜晚，它隱於黑暗裏顯出困獸的掙紮與失落，又猝不及防地被閃電暴露在衛雲歸眼前。
    陸沉舟率先打破沉默，啞聲道：“你沒有什麼想對我解釋的嗎？”
    衛雲歸揮開臉上的手，扭頭道：“你想我對你說什麼呢，事情到現在的地步，陸氏元氣大傷，而你陸沉舟已經是人人避之不及，我就算真的說被人脅迫或者引誘公布錄音的，恐怕你也不會相信吧？”
    陸沉舟高聲道：“我隻想要一個答案！你不是喜歡我嗎，我不信你會主動。。。。。。”
    “主動套你的話錄音，然後毫不留情地曝光，向所有人揭穿我在你手裏喪失尊嚴，被迫植入芯片的小事，是嗎？”衛雲歸冷笑，雙眼熠熠的逼視他“我是個人，不是任你磋磨驅使的小貓小狗，在你罔顧我的意願強迫我、折辱我時，我們之間就沒有感情可言了，我用些手段離開你再正常不過。”
    他說罷，伸手打開床頭燈，房間裏蒙上一層輕紗似的光暈，勉強緩解昔日老情人針鋒相對的僵局。陸沉舟被突然的亮光刺到，赤紅的雙目瑟縮緊閉，又強自睜開狠盯他，眼眶泛起水光。衛雲歸瞥了一眼，不予理會，徑自來到玄關，大門不出意料地被撬開了。他冷眼掃過，按下火氣警告道：“陸沉舟，你要是不想再加條私闖民宅的罪名，現在就離開我的房子。”
    陸沉舟陰沉著臉，無聲地逼近他，大手慢慢撫過他的額發，宛如濃情愛侶分別時難舍的眷戀作祟，非要在對方身上留下牽掛的印記，衛雲歸厭煩地別開臉，耐心告磬，修養全無地衝他叫道：“滾出去！”
    陸沉舟置若罔聞，反而咧開嘴笑起來，附在他耳邊輕輕道：“你真以為這樣就能擺脫我嗎，陸氏的海網一下，你試試看能逃到哪裏去？”
    衛雲歸閉上眼，感到腹中傳來一絲抽痛。他努力平複呼吸，緩緩道：“我本來不會做得這麼絕，畢竟和你在一起也有過開心的時候，一個體麵的結尾是對這段關係最好的交代。”
    陸沉舟眼裏閃著幽光，露骨地打量他：“我一向不怎麼喜歡體麵，明明是要老死不相往來的兩個人，還要故作姿態的矯飾，惡心。”他繾綣地撩起衛雲歸的衣領，輕聲道：“不如這樣，你陪我睡一晚，把我伺候高興了，我肯定全須全尾的放你離開。”
    衛雲歸怒極反笑，重拳砸在他臉上，森然道：“陸沉舟，你以為自己是誰？我就算真的走不了，拚這一條命也要和你魚死網破！”陸沉舟踉蹌後退，嘴角溢出鮮血，也不甘示弱：“好啊，我倒要看看你怎麼和我魚死網破！”
    話音未落，他已上前一步將人撲在地上。衛雲歸被壓在下麵，氣勢洶洶地揮拳反擊，陸沉舟挨了重重兩拳，頭昏眼花，大手奮力擒住他兩手壓在地毯上。衛雲歸氣息粗重，雙腿猛然一蹬，踹在他膝蓋上，陸沉舟痛叫一聲，又咬牙切齒道：“我倒是不知道你的爪子還能這麼利，正好助興了！”
    兩人糾纏扭打，彼此的怒火與不甘交織成一場無聲的較量。隔壁忽然吱呀的開門聲，緊接著，趙燕山衝進玄關，驚見衛雲歸力竭被壓製在地，毫不猶豫地抓起施暴者的衣領，將他狠狠摔在一旁，怒聲道：“你怎麼敢這樣對他！”說著扶起衛雲歸，關切道：“沒受傷吧？”
    衛雲歸臉色蒼白，眉心緊皺，額頭隱隱冒汗，卻隻是搖頭不說話。
    陸沉舟抹去嘴角血跡，在陰暗處直起身來，現出狼狽的臉。他呆呆看著忽然出現的男人，忽然冷笑道：“陸燕山，半夜三更管閑事管到這來了，你不看看我是誰嗎？”
    趙燕山掃了一眼，漠然道：“你不該在這個敏感時期跑來見他還試圖強迫他，陸長源懶得管你，不代表我會容忍你對他胡作非為。”
    這話霎時激得陸沉舟怒火中燒，他惡狠狠地譏諷道：“怎麼，現在倒在我麵前擺大哥的款了，為了這麼個beta？這樣的貨色還捧著，知道他背地裏發情的下作樣子嗎？”
    趙燕山冷靜道：“我陪著他這麼長時間，他所有模樣我都欣賞。”
    又是一道驚雷劃破雨夜，遲來的閃電席卷黑暗，將陸沉舟的臉照得慘白。
    陸沉舟目眥欲裂，衝上來打他，灌注怒氣和怨恨的一拳迎麵朝趙燕山眼眶打去，誓要讓他這個膽大包天的哥哥鼻青臉腫、跪地求饒。趙燕山麵不改色，沉穩地接住他的拳頭，陸沉舟緊跟一拳，拳拳凶猛，紅著眼睛恨聲道：“原來是你，竟然是你，和衛雲歸湊在一起的竟然是我的好大哥！”
    他一邊怒吼，一邊望向被趙燕山護在懷裏無動於衷的衛雲歸，怒氣更盛：“甩了我，轉頭就攀上我的親哥哥，衛雲歸，你真是好心機好手段，真當他是什麼好人嗎？以後被甩不脫的白眼狼追著咬時可別來求我可憐你！”
    趙燕山將衛雲歸擋在身後，毫無顧忌地回擊，拳風直抵陸沉舟麵門，他直截了當道：“你這個樣子不值得他付出。”
    陸沉舟嗤笑，叫道：“我不值得？他這樣普通廉價的beta，我要多少就會有多少，我會稀罕他值不值得？”他的眼神陡然狠厲，“從來隻有我挑別人的份，沒有別人推三阻四還背著我到處偷吃的道理！”
    狂風挾持暴雨，怒吼著要闖進室內，玻璃窗在層層夾擊中搖搖欲墜，勉力守住靜夜裏微弱的一點暖光。陸沉舟望著縮在趙燕山懷裏隱隱顫抖的衛雲歸，恍惚地想起以前他麵對自己時毫不吝惜的溫柔笑眼，當時隻道是尋常，如今竟然成為他觸不可及的奢望。滿腔的怒火僵滯不前，像幼時卡在喉間的魚刺，折磨得他抓心撓肝、哭聲震天，費力取出後，他再也沒有碰過魚。他忽覺沒意思透了，看什麼都覺得刺眼，待在這個房子裏亦覺多餘，隻想轉身鑽進大雨裏，從此再也不見衛雲歸。
    陸沉舟走了。衛雲歸掙紮著伸手攥緊趙燕山的衣袖，費力出聲道：“趙燕山，送我去醫院。”
    趙燕山點頭，感到手心一片濡濕，湊在燈下一看，竟是鮮紅的血跡。

    作者閑話：

    陸沉舟從此開始走自己的下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