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五十一章蘇隱,你若死了,他也不會活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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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雪下了一場又一場,而轉眼間他們已經來了月餘了。
    在此期間,蘇隱隻去過一次參天閣,不是因為不能去,而是因為晏朝暮不在,他一個人也懶得去。
    唯一去的那一次還碰到了秦昉。
    秦昉告訴他參天閣是幽冥閣禁地,少有人往,便是晏朝暮自己也不願進去。而如今這個地方卻為蘇隱這個外人破了戒。他知蘇隱已經站在頂端,這裏麵的東西蘇隱未必看得過眼,卻還是有一些介懷。
    畢竟他對蘇隱知道得太少,也不知為何短短一年,晏朝暮便對一個人如此上心。
    蘇隱並不在意他的想法,因為他知秦昉是擔心他如其他江湖人一樣覬覦幽冥閣的東西,亦擔心他是另有所圖。
    蘇隱在意的隻是晏朝暮。除了晏朝暮,這幽冥閣的任何一樣東西他都沒有看在眼裏。
    大雪方歇,整個幽冥閣都籠在一層白雪之中。
    蘇隱是被疼醒的,那從心口蔓延過來的疼痛便如同敲起的喪鍾一樣,他知道蠱毒快壓製不住了,而他曾經說的那些話都會是一場空。
    他苦笑一聲,閉著眼睛躺在床上。
    所幸這蠱毒隻發作半柱香的時間便停下來,便是這短短的半柱香,他卻如同度過生死劫一樣,全身虛汗不說,那漫過心頭的暴虐似在提醒他將一切都摧毀。
    過往的種種殺戮和怨恨不甘也慢慢浮現在眼前。
    原來那些人未必是被蠱毒逼瘋的,而是被曾經的殺虐和怨恨逼瘋的。
    蘇隱記得殺人時的麻木亦記得曾經被逼得走投無路的絕望和憤怒。
    他捂著眼睛笑起來。
    他知道時間不多了,卻也幸運於他是在到了幽冥閣之後才瘋的。
    因為至少這一次他沒有食言。
    疼醒之後,蘇隱也睡不著,便打開房門出來。
    外麵是一片白茫茫的雪景,便是夜間,也是滿目晝光。
    一陣風吹來,壓滿枝頭的白雪便紛紛揚揚的飄落下來,就連瓦片上的雪也未曾掛住,零星飄下,落在蘇隱的臉上。
    被冷風這麼一吹,蘇隱也稍稍平靜幾分。
    他抬頭看著隱在白雪中的幽冥閣,臉上帶出一些悲涼來。
    他以為他不承認他是曾經的小蜀王便能瞞天過海,但聰明如晏朝暮又哪是能輕易被糊弄過去的。
    他不知軒氏夫婦為何會活下來,卻也隱隱猜得到定是與淵濡或者說高堂上的那位做了約定。
    他不下山來,便能一世無憂。
    他不入紅塵,自是不會對任何人有威脅。
    但事與願違,他父母也好,他師父也好,便是那守在雲空山的淵濡也好,都曾以為他會一輩子留在雲空山,因為那裏不僅是他的家還有他推卸不了的責任。
    他是一門之掌,門下弟子數百,自是不能輕易下山來。
    隻是他們都未曾想過人算不如天算,他被最親近的人逼下山,從此再也回不去。
    孟清輝說他是尊貴之人,不該與晏朝暮攪在一起。
    但晏朝暮落到如今地步,又何嚐不是因為他的父母。
    蘇隱曾得意於名聞天下人人稱讚,卻忘了晏朝暮被人稱一聲魔頭正是因為受了牽連才會憤怒於世。
    若說那些殺入幽冥閣的人有錯,那麼最有錯的人便是他們一家。
    若非因為他,晏朝暮才該是那個快意江湖灑脫不羈的少年郎。
    十年前的他們本就本末倒置。
    而如今,他快死了,就更是什麼也做不了。
    他既不能殺了淵濡還晏朝暮一個太平,也不能滅了暗影還幽冥閣一世無憂,更不能讓江湖人接納晏朝暮。
    他以為他不要權勢不要富貴不惦記複仇不心懷怨恨,就這樣安安穩穩的陪晏朝暮走一段時間便好,卻不曾想即便如此,他亦不能達成所願。
    他明明負了那麼多人,卻還是完不成自己想要的,真是荒謬至極。
    蘇隱在風中站了許久,亦不覺得冷,隻覺得心疼難忍,便如當初被暮雲收困在那石室一樣。明明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卻總是這麼耗著。
    那種疼痛他以為此生都不會體會,原來隻要人活著便還有更多難以忍受的東西。
    暮色漸深,蘇隱的目光慢慢穿過雪幕落在一牆之外,晏朝暮就在那裏,他隨時都能過去,卻不知為何,他卻不敢,他怕他見了,便不做不到這麼心平氣和的等死。
    蘇見善啊,蘇見善,你到底是怎麼落到這個地步的。
    身後悄然落了一人,雖踏雪無聲,亦未能避開蘇隱的耳目。他側身望過去,是一身黑衣的冥八。
    便是回了幽冥閣,冥八也是一副勁裝殺手的打扮。
    “晏朝暮讓你守在這裏的嗎?”蘇隱抬眉。
    他與冥八算不得太熟識,卻也知道冥八不喜自己但也沒有太過討厭自己。這大概和晏朝暮有關吧。
    冥八一張俏臉冰冷,隻是幽幽看著蘇隱。
    晏朝暮讓她守著這個院子便是護蘇隱安全,可她知道這個幽冥閣人沒有人能把蘇隱怎麼樣。他那樣做,不過是因為他太在意了。
    她原在暗處不得現身,可蘇隱在院中站了許久,那神情算不得好。
    便是為了晏朝暮,冥八也希望蘇隱無事發生,最好能夠老死在這幽冥閣中。
    “晏朝暮呢?”蘇隱見她不回答便道。
    “閣主有事耽擱了。”冥八猶豫片刻道。
    蘇隱點了點頭,原也是想到了。
    他轉身想要離開,卻聽冥八道:“你便不想知道他為何事耽擱了嗎?”
    蘇隱停下腳步,卻隻是看了冥八一眼。
    那一眼空洞乏塵,讓冥八覺得這人就快消失在這雪地。
    “蘇隱,他隻是將你安置在了這個院子裏,並未拘禁於你。你為何不敢去看看他。”
    “我去看他作甚,他乃是一閣之主,自有要事要處理。我不過客居這裏,他來我便見到了。他不來,我等著便是。”
    蘇隱不知其他人如何相處,但在他看來喜歡一個人,守著一個人,掛在心間便可。
    “蘇隱,你是不是怕你死了,他會難過。所以才覺得不見最好。”冥八突然道。
    蘇隱下意識的僵了一下,手微微有一些發抖,他悄悄的藏進衣袖之中。
    “蘇隱,你若死了,他也不會活。”
    否則為什麼回三峨裏,為什麼躲在幽冥閣,為什麼前程過程恩怨仇恨皆不顧了,隻因為晏朝暮想死在一個自己能左右的地方。至少他能把蘇隱藏進自己的棺材之中。
    這是晏朝暮對秦昉下的命令,亦是作為一個晚輩唯一的請求。
    他若死了,我會帶著他進棺材,屆時你們便帶著參天閣裏的東西離開三峨裏。
    幽冥閣的存在不是因為晏朝暮,而是因為參天閣。他已經將心懷不軌之人都鏟平,秦昉完全可以帶著剩下的人找一處地方再躲起來。
    沒有殺人魔頭晏良夕,亦沒有人人惦記怨恨的幽冥閣,他們自能一世無憂。而他們再也不用應對一個喜怒無常的閣主,也不需要再背負深仇大恨。
    十年前的恩恩怨怨就徹底斷在這滿山荒墳的三峨裏中。
    原來晏朝暮一開始便做好了準備,蘇隱覺得好笑,卻又笑不出來。
    他自有辦法讓晏朝暮死不成,但那到底是對的還是錯的。
    要一個一心尋死的人好好活著到底是一件幸事,還是殘忍呢。
    閣樓之上火光撩散,蘇隱悄無聲息的走上來。
    剛剛轉過木梯便看到坐在案幾前的晏朝暮,那堆滿案幾的書冊幾乎能將他埋進去。
    晏朝暮已經將這參天閣中的醫術毒方翻了一個遍,卻唯獨沒有一本與蠱毒有關的,便是白逸的手劄之中也全無記載。
    淵濡明明道白逸出自琉璃宗卻為何片言隻語都沒有留下。
    他若是能留下一絲一毫來,他也不至於對蘇隱身上的蠱毒束手無策。
    晏朝暮煩躁的將書冊扔到一邊,卻在片刻之後又紅著眼睛將那本書冊撿起來。
    這未閱的書所剩無幾,而他曾經說的幽冥閣無所不能未必不能解蠱之言也荒謬至極。
    晏朝暮看的認真,等到察覺到有人走到身後時,他才知原是蘇隱過來了。
    這閣中能做到他都沒法察覺的人隻有蘇隱。
    晏朝暮慢慢將書冊放下,回頭笑道:“見善怎麼過來了,這些都是醫書毒方,你應不喜歡,那二樓之中倒有劍法,雖比不上你的歸一劍法,但聊勝於無……”
    他話音未落,蘇隱便已經將頭抵在他的背上。
    所有的話頓時消失。
    火光跳動,帶出人影惶惶,在一片沉寂之後,晏朝暮道:“見善,我自以為能救你,我自以為帶你回了三峨裏便能一世無憂。但是我看不到任何希望。這參天閣中什麼都有,唯獨沒有救你的那冊書。我遇見你的時候太晚了。”
    若是沒有他一開始的算計,蘇隱未必會淪落到被人追殺,若是他早一點坦白自己的身份,或許他們還能早一點回到三峨裏,又何至於在江湖顛簸流離最後落到不死不休的下場。
    “哪裏算晚,哪裏又不算晚。早一點不也遇不到麼?你我相知一場,又何談早晚。”隻要遇見了便好。
    “似是大夢一場,秋涼幾度來,見善,我不甘心。”他能放棄所有仇恨恩怨,隻願守著喜歡的人,為何老天就就是看不到。
    蘇隱心想不甘心的人是我吧。他才是那個最不甘心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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