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朝暮心中分明，便沒有再多問。
    洛遠山見時辰不早了，便催促那少年啟程，一行人披著夜色又匆匆趕路。
    難怪這一路上遇到好幾撥江湖人趕路，也難怪秋行水常年不下山卻在此時下山，皆因為孟清輝離世了。
    晏朝暮回頭去看蘇隱，蘇隱早已麵如死灰。
    司卿他們不知之前發生的事情，卻也聽到洛遠山的話，一時間都有一些不可置信。隻是方才洛遠山師兄弟二人在，他們未敢多問，如今人走了，才眼巴巴的看著蘇隱。
    蘇隱比他們還要震驚，當日事態緊急，他確實打了孟清輝兩掌，下手也未有分寸，隻是他離開時孟清輝尚能中氣十足的責罵他，卻為何幾日後便驟然離世。
    他不想承認是自己害死了對方，卻也害怕當初真的下手太重，以至對方未能熬過來。若真是如此，他萬死也難辭其咎。
    “此事複雜，一時說不清，但那孟清輝絕不是你們師叔所殺。”晏朝暮見幾個孩子都有一些躊躇不安便道。
    司卿這才回過神來，也道：“是了，孟掌門和師叔交好，師叔自不可能下殺手手，更何況我們也未曾去過華山派，從何殺孟掌門，定是有人胡言亂語栽贓陷害。”
    此言一出，沐棠和洛瑤也反應過來，隻是神情多少有些抑落。畢竟當初蘇隱若不想帶他們，他們大概就跟著孟清輝去了華山派。雖說他們未必喜歡那孟清輝，卻也多少有些敬佩和濡慕之意，驟然聽聞這人離世，心裏還是頗為惋惜和難受。
    晏朝暮瞧著蘇隱臉色越來越白，卻半句話都說不得。
    夜幕拉開，茶棚亦要打烊，一行人收拾東西離去。
    等坐進馬車，晏朝暮才想起還未曾問得那老漢這附近何處有山泉水。他抬眼看著蘇隱如玉的臉上略帶惶然，便微微歎了一口氣，低咳一聲。
    “見善。此事有蹊蹺，那孟清輝何其厲害，未必就死了。”
    “可華山大喪，天下豪傑都來了，難道還能有假嗎？”蘇隱便是不想信，卻也覺得華山派不可能欺瞞天下人。
    “如何做不得假，見善，你忘了你我二人為何遇到冥七嗎？”他們原可以一路順風順水就此歸去，卻偏偏在歸程的路程轉了一個彎遇到早已音訊全無的冥七，至此和華山派結下梁子和孟清輝決裂。可是冥七身上有蠱，又為何會那般巧的出現在他們的歸程之路上。
    這一樁樁一件件難道不是有人設計的？便是孟清輝不知，也難保他華山派就是鐵板一塊百毒不侵。
    蘇隱麵色微動，因為他想起幽十四與他說的話來。冥七身上並無口笛，那日晏朝暮聽到的口笛聲也非出自他。
    有人將他們引到那裏，也有人將孟清輝引到那裏，目的就是為了讓他們自相殘殺。若是孟清輝殺了他們便也罷了。若是他們將孟清輝殺了。
    嗬嗬，倒是好計謀啊。
    隻是明知是計，明知華山派也有了問題，但蘇隱還是會害怕孟清輝是真死了，且還是死在他的手中。
    “孟清輝是何等人物，你下手本也綿軟，難道還真能把他弄死不成。倒是我打死了他門下長老，他們華山派估計正想方設法的要對付我呢。”晏朝暮狀似輕鬆的道。
    蘇隱聞言，神情微微鬆動，沒有再說話。
    華山派大喪，邀的卻是天下有頭有臉的人，說沒有其他想法定也不現實。如今他和晏朝暮一體，華山派要複仇自然也會將他帶進去。
    隻是正如晏朝暮對洛遠山所言，孟清輝何等人物，豈會用這樣的計謀。
    他心緒難寧，便是在休息期間，也未曾入眠。
    叢林幽深，夜幕蒼涼，時有蟲鳴更顯這荒郊野外淒涼月華似水。
    蘇隱到底睡不著，便睜開眼睛，目之所及，司卿三人靠在一起已經熟睡，而幽十四不在此間，也不知在何處守著。晏朝暮就在自己對麵，盤腿而坐，支著頭顯然也入睡了。
    山間多蒼鬆，蘇隱也不知該做什麼，便離了休憩的地方，朝著深處走去。隻是越走越幽靜，反倒是樹叢遮空避了月光。
    不覺多時，身後有聲音傳來。
    “我便知你睡不著。”晏朝暮站在蘇隱身後，與他一同賞看這宛如魑魅魍魎的山間。
    “晏朝暮，我十四歲便上了華山派，彈指一瞬間已經過去十二年。那年我一路打過去，孟掌門原是不想與我比的。我笑他是不是怕輸給我臉上無光，彼時眾多人都看著，他卻恍然不在意，隻道學武非是如此。可我千裏迢迢來到華山，自然不肯輕易下山，便挑了他門下的弟子。一個又一個，後來他們意識到打我不過，才稍微重視一些。最後孟掌門終於出手了，因他也想知道我到底能走到哪一步。我以為他是惱羞成怒，便用了全力，終於以一招之差勝了他。華山派劍法一絕，我已領教，覺得了然無趣，便要離去。他雖然落敗於我，卻也沒有氣惱，隻問我姓名師出何門，還告誡我學武不為爭強鬥狠，而是要用在正確的地方。君子立於天地，當守禮而為，守義而出。”
    “其實這些話我師父亦不知道說了多少遍，我耳中都生繭了。但孟清輝最後有一句話說得對，他說一人有多大能耐便應承擔多大的責任，你學武至此，便更該堅守正道，不以殺戮為喜，不以私心為終。他這人雖然喜歡宣揚教義，但也確實行的端做得正，他若真的死於我手，我一輩子都難以心安。”
    蘇隱不懼怕與武林為敵，亦願意守著晏朝暮相伴而終，但是他從未想過殺亦師亦友的孟清輝。他原是豁達之人，便是那日與眾多武林人士結怨，他亦不曾在意，隻因他知那些人動他不得，他亦不會主動去招惹。
    八月流火，夜間也多了一絲燥熱。晏朝暮無端的覺得心中似繞了很多東西，明明繞得鬆散，卻還是時時會疼。
    蘇隱的一雙眼睛原是他最喜歡的，因為那眼中如同淬進星辰大海，明亮又漂亮。即便是心死如灰的時候，亦帶著一種吾輩蓬蒿人來去隨心不欠不休的從容。但是如今那雙眼中卻沉澱了霧靄蒙了陰霾。是他將蘇隱從頂峰拽下，亦是他讓對方變成一個鮮活的人，但也是他讓這人不再那麼從容隨心。
    “蘇隱，我知你想去探一個究竟，想知道孟清輝到底死沒死，所以我不攔你，但我要與你同去，而你要與我保證，不管發生何事都要活著回來。”之前他用來安慰蘇隱的話，其實何嚐不是在安慰自己。他甚至比蘇隱更害怕孟清輝死了。
    求死很簡單，求活卻很難。尤其是如果華山派大喪，真為孟清輝的話。
    他突然想，也許那日孟清輝不出現，他和蘇隱死在淵濡手裏便好了。至少他們未曾離心，蘇隱亦不會覺得與他在一起，便對不起誰。
    蘇隱怔然的看了他一眼，隨後應了一聲好。
    蒼山如影，巍峨天邊，兩匹快馬從叢林間橫掠而過，驚起塵煙一路。
    晏朝暮一路顛簸，心中絞痛難安，但他知蘇隱心裏急，也未聲張，竟就這麼披星戴月，終在兩日後抵達華山腳下。
    蘇隱雖急，卻也不敢貿然上山，而是在山腳下的鎮中觀察。
    小鎮之上往來皆是江湖人，幾乎到了客棧皆滿的地步。這些人都麵生，想來有些身份的人早已上了華山。如今還待在山腳下的多是不在邀請之列卻想要湊熱鬧的江湖散人。
    兩人身份不簡單，尤其是蘇隱聲名在外，又曾被人誤認為是晏良夕千裏追殺。反倒是晏朝暮隻在初月山莊時才爆出身份，相比蘇隱，知道他真麵目的人並不多。這裏人多口雜，誰也不知道有沒有識得蘇隱的人，晏朝暮不敢放任蘇隱出去，蘇隱情知他說的是對的，也未反駁。
    鎮上人多，消息傳得也快，晏朝暮隨意一打聽，便能得到消息。隻是不管是誰人之口，都證實此次華山變故確為孟清輝，那個老道士是真死了。
    從酒樓出來，晏朝暮亦有一些恍然。一人說，可為作假，但若是人人都言，那便至少有八九分真了。此事不可能瞞著蘇隱，看來真的要上華山才行。他思忖著如何應對此事，卻聽身後傳來馬蹄聲。
    這聲音急促，來得匆匆。眾人聞聲都躲開，晏朝暮隱在人群中，看著那行人由遠而近。
    江待月。
    看到那坐在馬上之人，晏朝暮訝然片刻忍不住笑起來。
    是也，華山派出此大事，江待月不可能不來。這事越來越邪乎了！
    他不欲與江待月照麵，轉身欲走，卻猛然瞧見那跟在江待月身邊的人。
    那人身形高挑，卻異常纖細，明明一張臉很是普通，但周身帶出的氣質卻是漫不經心的。尤其是那雙時刻都帶著笑意的眼眸如同淬了毒一樣，滑膩如蛇。
    淵濡這人行事詭異，但凡見過一麵都很難忘記。所以晏朝暮毫不懷疑那跟在江待月身後的人便是淵濡。

    作者閑話：

    晏朝暮：那孟清輝何其厲害，未必就死了。
    蘇見善：我比你更清楚我自己的實力~
    獨行天下，半步魍魎。
    這原本是我的書名，奈何太正劇了。遂改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