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篇  江晨的日記(一)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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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月12日晴
    今天是我踏入江州公安大學的第一天。
    空氣裏彌漫著樟腦丸和嶄新作訓服的味道,還有一種說不清的緊繃感,像一根看不見的弦,勒在每個人的脖子上。
    我媽送我到大門口,攥著我的手反複念叨:“晨晨,不行就回來,咱不當警察了也行……”
    我爸在一旁悶頭抽煙,最後把煙蒂踩滅,重重拍了拍我的肩膀,隻說了一句:“別丟老子的人。”
    我知道,他們怕。怕我吃苦,更怕我出事。
    宿舍是四人間,上下鋪,鐵架子床,一動就嘎吱響。
    我的床位靠窗,能看見操場上那麵迎風抖動的紅旗。
    室友來了三個:一個叫王薇,嗓門賊大,幫我扛行李時輕鬆得像拎小雞;一個是南方姑娘林小雨,說話**的,帶了一大箱子零食;還有一個床鋪空著,據說人還沒到。
    晚上整理內務,被子要疊成豆腐塊。我折騰了半小時,疊出來的還是個大饅頭。
    王薇看不過去,上手幫我,三下五除二,棱角分明。她咧嘴一笑:“俺爹是老兵,從小練出來的。”林小雨在一旁小口啃著餅幹,小聲說:“好像很難的樣子呀……”
    熄燈號吹響後,黑暗裏安靜得能聽見彼此的呼吸。我盯著上鋪的床板,心裏有點慌,又有點莫名的興奮。這就是開始了。
    9月15日陰
    訓練開始了。
    教官姓趙,黑得像炭,眼神像鷹,我們私下叫他“黑門神”。站軍姿一站就是半小時,太陽毒得很,汗水流進眼睛裏,又澀又疼,但不能動。
    動了,全班加練五分鍾。
    王薇站得最穩,不愧是軍人的後代,林小雨第三天就中暑暈倒了,被扶到樹蔭下,醒來後眼睛紅紅的,但沒哭,喝口水又搖搖晃晃站回隊伍裏。
    我嘛,我靠數數撐下來的,數操場跑了多少圈,數黑麵神罵了多少次“蠢貨”。
    今天練匍匐前進,地上全是小石子,手肘和膝蓋火辣辣地疼。我咬著牙往前爬,腦子裏一片空白,隻有一個念頭:不能停。停下來,就更不想動了。
    晚上洗澡,熱水器壞了,隻能用冷水。水澆在身上,激得我直哆嗦,看著身上青一塊紫一塊的淤青和擦傷,鼻子突然有點酸。但我忍住了。哭給誰看呢?沒人會心疼。
    9月17日晴
    今天路過優秀畢業生那欄,林小雨特興奮地拽著我過去,指著上麵一張證件照。
    說是證件照吧,那學長偏偏跟故意耍帥似的,腦袋微微歪著。眉毛又濃又黑,還帶點亂,眼窩深邃,鼻梁**挺的,笑咧得老大,偏偏那股子勁兒裏還摻著點混混的痞氣。
    我去找他名字,照片底下明晃晃寫著倆字:秦舟。
    旁邊那張照片就收斂多了,一雙桃花眼,嘴角含著點笑,白白淨淨的小夥子,是周溫言。
    我盯著秦舟的照片發呆,林小雨突然拍了我一把:“咋了,看上這款了?我倒覺得旁邊這個更對胃口。”
    我笑著回了句:“才沒有,就是覺得學長們都挺厲害的。”
    說不定啊,以後真能遇上這些學長,跟他們一塊兒做事呢。
    9月20日雨
    那個空著的床鋪來人了。
    叫周晴,短發,瘦高,眼神有點冷,不愛說話。行李很簡單,隻有一個背包和一個舊行李箱。她鋪床的動作很利落,帶著一種和年齡不符的沉穩。
    下午格鬥訓練,男女分組對練。我和周晴一組。她手勁大得驚人,一個過肩摔把我結結實實砸在墊子上,差點背過氣去。她拉我起來,說了句“抱歉”,但眼神裏沒什麼歉意。
    “你下盤不穩。”她說。
    我有點惱火,但又不得不承認她說得對。雨一直在下,訓練場裏悶熱潮濕,汗水混著雨水糊了一臉。
    格鬥課結束,我累得幾乎虛脫,周晴卻像沒事人一樣,自己去旁邊做引體向上。
    她好像……有點不一樣。
    9月25日晴轉多雲
    理論課也很要命。
    犯罪心理學、法律條文、現場勘查…厚厚的教材,密密麻麻的字。上課必須目不斜視,腰板挺直。打瞌睡?粉筆頭精準點名。
    今天講到一個案例,受害者是女性,遭遇很慘。坐我旁邊的林小雨開始小聲抽泣。老師停下來,看著她,沒批評,隻是很平靜地說:“情緒是警察最大的敵人之一。你可以同情,但絕不能共情。共情會讓你失去判斷,而判斷失誤,可能會害死你自己和你的同事。”
    教室裏鴉雀無聲。我攥緊了筆。這話像根針,紮進我心裏。我以前總覺得警察就是抓壞人,很簡單,很熱血。現在才知道,背後是這麼多冷冰冰的規則和沉重的克製。
    下午體能測試,我八百米勉強及格。周晴是女生組第一,王薇第二。我看著她們衝過終點線,心裏憋著一股勁。
    晚上在圖書館啃《刑事訴訟法》,周晴坐我對麵,在看一本很厚的《法醫人類學》。我忍不住問:“你想當法醫?”
    她抬頭看了我一眼:“嗯。”
    “為什麼?”
    “死人不會說謊。”她說完,又低下頭去。
    我愣了很久。
    10月3日大風
    今天進行了第一次模擬現場處置。
    一個“持刀搶劫”現場。我是負責談判的“警員”。
    對著那個由教官扮演的情緒激動的“歹徒”,我事先背好的台詞全忘了,大腦一片空白,手心全是汗。結結巴巴,詞不達意。
    “人質”差點被我“害死”。“歹徒”被“擊斃”後,趙教官把我們所有人罵得狗血淋頭。
    哦對了,人質是王薇,周晴扮演狙擊手。
    “江晨!你的嘴是借來的急著還嗎?!情緒都控住不住,你怎麼控住現場?!”
    “王薇!人質就要有人質的樣子!掙紮都不會嗎?”
    “周晴!誰讓你開槍的?!命令呢?!”
    我們一群人垂頭喪氣地站在風裏,灰頭土臉。回去的路上,沒人說話。
    晚上,周晴突然遞給我一本筆記,上麵是她整理的談判要點和案例。
    “多看看。”她說。她的字很工整,像打印出來的一樣。
    我看著她,說了聲謝謝。她點點頭,沒多說。
    10月10日晴
    國慶假期結束。回了趟家,我媽做了一桌子好菜,說我瘦了黑了。我爸看著我,眼神複雜,最後歎了口氣:“有點樣子了。”
    回到學校,反而覺得這裏更自在。
    訓練依舊艱苦,但好像漸漸習慣了。被子能疊出點棱角了,三公裏能跑進及格線了,格鬥時能勉強在周晴手下多走幾招了。理論知識還是頭疼,但至少知道重點在哪裏。
    今天小測,我居然拿了良。周晴依舊是滿分。
    王薇體能爆表但文化課抓瞎,林小雨正好相反。
    晚上我們四個偷偷泡了方便麵,加了火腿腸和鹵蛋。躲在樓梯間裏吃,怕被查寢的發現。
    王薇講她老家的趣事,逗得我們哈哈大笑。連周晴嘴角都彎了一下。
    林小雨說:“其實……也沒那麼難熬了哈?”
    是啊,沒那麼難熬了。痛苦還是痛苦,但好像能扛住了。
    我們四個,像四條完全不同的小溪,硬生生被衝進了同一條河道裏,磕磕碰碰,卻也開始試著一起往前流。
    10月18日陰
    今天我們去了烈士陵園。
    就在學校後山,安靜得能聽見鬆濤聲。
    一排排墓碑,很多名字都很年輕,比我們大不了多少。照片上是穿著警服的、意氣風發的笑臉。
    教官讓我們每人找一塊墓碑,站在那裏十分鍾,什麼都不用做,隻是站著。
    我麵前的這位師兄,犧牲時隻有二十五歲,緝毒行動中為掩護隊友犧牲。照片上的他,眉毛很濃,笑得很開朗。
    十分鍾,很長。
    風穿過鬆林,有點冷。
    我看著那張照片,想象著他曾經也像我們一樣,在這裏跑操、上課、挨罵、偷偷泡麵……然後,他走上了崗位,再也沒有回來。
    心裏堵得難受,不是害怕,是一種更沉重的東西。
    回去的路上,沒人嬉笑打鬧。周晴走得最慢,落在最後。我回頭看她,發現她正抬手,飛快地擦了一下眼睛。
    晚上,我在日記本上畫了一把尺子。
    我想,警察這份職業,或許就是這樣一把刻度尺。
    一頭是平凡的生活和鮮活的生命,另一頭是冰冷的罪惡和沉重的犧牲。
    而我們在這裏,在警校,正笨拙地、艱難地學習著,如何用自己的身體和意誌,去丈量這其間的每一寸距離。
    這第一步,邁得真的很疼。但好像,也隻能繼續往前走。
    看看明天練什麼吧。希望別又是武裝越野。

    作者閑話:

    昨天發的時候設成VIP章節了,重新發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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