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字樓中央空調發出細微的嗡鳴，像是某種永不停歇的機械歎息。我盯著電腦屏幕上突然新增的三個待辦事項，喉間泛起苦澀。這些本是其他部門的活計，不知何時被綜管輕飄飄一句“年輕人多鍛煉”，變成了我工位上永遠清不完的文件山。
    “小薛，這個季度的部門預算表，你順手整理一下。”主管經過時，指尖隨意叩了叩我桌角，仿佛那疊厚厚的報表不過是隨手可拋的落葉。我望著他離去的背影，鍵盤上的指甲幾乎掐進掌心。窗外的梧桐葉被風掀起灰撲撲的背麵，倒像是我此刻的心情——光鮮的寫字樓外衣下，藏著數不清的褶皺。
    茶水間氤氳的咖啡香氣裏，我和同部門的小張倚著窗台閑聊。“你說咱們工作，到底圖個啥？”我轉動著玻璃小杯，冒氣的熱氣在叫囂著玻璃杯的溫度。小張含糊不清道：“還能為啥，房貸車貸孩子奶粉錢唄。你忘了上次的事情了，她在茶水間偷偷抹眼淚的樣子？”
    這句話像塊石子投進深潭，激起層層漣漪。記憶突然翻湧，曾經在指揮研判室的日子裏，有段時間經常熬通宵，晨光爬上畫紙時，連窗外的麻雀叫聲都帶著靈感迸發的雀躍。那時的忙碌是滾燙的，是血液裏沸騰的多巴胺，而不像現在，像被抽去靈魂的提線木偶，機械地重複著無意義的勞作。
    午休時分，同事們窸窸窣窣拉開折疊床的聲響，像是某種約定俗成的儀式。我也拖出簡易床，帆布摩擦地麵的聲音裏，困意如潮水漫上來。夢境就在這樣的混沌中悄然降臨——
    我抱著一疊表格站在空曠的會議室，白熾燈刺得人睜不開眼。領導的聲音從頭頂傳來：“這份行業分析報告，明天晨會前交給我。”紙張在掌心變得滾燙，密密麻麻的表格欄卻像幹涸的河床，擠不出半滴水。走廊裏明明人來人往，可當我想開口詢問時，聲音卻卡在喉嚨裏，化作無聲的氣泡。
    畫麵突然切換到熱鬧的火鍋店，紅油翻滾的香氣中，朋友正舉杯說笑。“最近工作怎麼樣？”酒杯相碰的脆響裏，我笑得坦蕩：“挺好的，輕鬆得很。”可就在這時，手機鈴聲突兀響起，領導的臉在屏幕上放大：“小李，那份表格準備得如何？”
    我慌亂地翻找挎包，沒用的考勤表、報銷單簌簌掉落，像一場下不完的紙雨。“是這個嗎？”穿鵝黃色連衣裙的女孩不知何時站在台階上，手中的表格泛著詭異的幽藍。我明知不對，卻聽見自己說：“對，就是它。”可當她遞過來時，我又猛地後退：“不，這不是我的！”
    同事的聊天和燈光刺激著我。猛地坐起身，已經到了快要上班的時間，隻有我還躺著。
    其實這也是我中午不太睡午覺的原因，總是起不來，有種越睡越困的感覺。
    一般情況下，我是在會見沙發那裏躺著玩手機。
    下午就不會覺得很困。
    在下班回家的時候，我在想，我今天中午做的這個夢，是不是我太煩躁了。
    暮色裏的街道像幅被暈染的油畫，夕陽把寫字樓的影子拉得很長。我戴上遮陽帽，任晚風拂過發燙的臉頰。也許那個反複否認的夢境，正像極了此刻的自己——既無法坦然接受現狀，又無力掙脫這綿軟的泥沼。路燈次第亮起時，我忽然想起工作室牆上的那句話：“熱愛可抵歲月漫長”，而此刻，我與熱愛之間，隔著多少張填不出的表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