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如解癡兒語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2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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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楚筠信步所之,抬目一望,驚四下昏暝,淒風拂人。
    風聲嘯來,“楚筠——楚筠”之聲和樓外林木漱漱蕭蕭聲,而後是,“不要看……不要看……”澹澹春衫沁晚風寒意凜然浸骨。
    她宛轉低眉定神注目處,一方繡帕如落英委頓在地,皺痕蜿蜒。纖手撫平,上繡疏疏數枝幽篁臨風,半掩半露一痕翠黛色,隱有三分遙山意。
    旁有小字,“謾翠綃芳跡,玉箸琳琅”
    劉楚筠奇道,“這是誰說的,好生熟悉”忽憶起是去歲自己做的《憶吹簫》,隻嫌構思不佳,信手亂扔在自己宿舍桌子上了,何時到了韶清湘手裏,又是如何在繡帕上了?
    劉楚筠悄立當地,心頭如堆嫋嫋浮絮千思萬緒纏綿不絕。
    晴嵐又是如何傾心於己的?若她出於衷心愛慕,處處迎合自己,第二次見便說唐詩宋詞元曲明清小說。那麼她是如何得知自己喜歡詩詞歌賦的?第一次見自己也沒說?才華?現放著一個蕭弈然。她說,“你是一個文學天才。活著沒人發現,死了或許才被人發現”
    我的聖母瑪利亞,那是卡夫卡。
    那劉楚筠隻能得出一個結論——韶清湘所愛是自己殼子裏這個人。
    劉楚筠心如漫天匝地遊絲忽然一轉又念及一幕,也是這樣一個情人節。十裏長街璧人影一雙雙。她說,“你知道嗎?都是男生約自己女友出來玩”
    “你要約我出來嗎?”劉楚筠對空寂無人的樓道空自追問。
    四下唯有晚飆嘯聲蕭蕭不絕。
    “再給我一個機會吧,讓我好好珍惜她”劉楚筠纖手在蘭襟上緩緩劃過,豎一下,橫一下,一個徒勞的手勢,似欲挽回什麼。
    “已經夠了”
    “什麼?”
    劉楚筠驚覺回首。
    劉若珪神含笑意,不知想到了什麼,“隻要是真的,就已經夠了。”
    “回去上課吧”
    “你還有心情上課?”
    “最後一次了。”一時無限黯然。
    劉若珪長身倚風立在三尺講台上。
    “這是最後一次,我來給你們上課。將有一位資格很老的女教師來接替我,和我教的課……”
    “更年期婦女”張鼐笑向細川桐道。
    “你們的院長會說,學習很重要。班主任會說,學習很重要。我說,學習隻是一部分,我們每個人來學校,不隻是來學習文化知識的,還是來學習怎麼為人處世的。”
    劉若珪神儀一凜,眾人一個個收起滿麵浮動的笑意。
    “這其中,很重要的一點是,一個人要做什麼樣的事,後來的自己才能對當初的自己說”這樣就夠了””
    “道德是一種約束,靈魂才是每個人的本心。每個人都要學會做自己真心實意喜歡的事,愛自己真心實意喜歡的人,就算有一天,因此丟了工作,丟了名譽,丟了全世界,驀然回首,也能對自己說隻要我是認真的,就夠了”
    唐銀雪“嗤”一聲笑靨如花一綻,那笑含七分譏誚“哪有這樣奇葩的老師,講跟這門課沒關係的東西”
    吳嫣如纖手托香腮,神魂飄蕩似去了爪哇國。
    劉若珪舉步下來,伸出手去。
    玄霏雪亦伸出纖手與之交握。
    輪到劉楚筠,她仰麵一笑,“你真是英雄”
    劉若珪亦笑,不以為意“什麼英雄”
    “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風流的”
    劉若珪微微一怔,及他的容顏浮在白熾燈明燦炫目光裏,光華熠熠。在那一霎,劉楚筠忽然徹悟,韶清湘為何傾心於他。
    劉若珪一個個握過了手,身影一轉,萍蹤杳然。
    死生別離,聚散無常,娑婆世界,如之奈何。
    度一月,陳彧華隻說了一句,“我要轉學了”便去了。
    他一去,便是群龍無首,眾人再無相聚之興。唐銀雪說,“天堂地獄,我都要跟了他去”少了她,昔日傳的轟轟烈烈的“劉楚筠和十七八個男人上床了”之語悄然消歇。再無人編織故事在劉楚筠身上。
    劉楚筠倒平靜平淡平凡了一陣子。歡喜之餘,心裏幽幽嫋嫋縈繞上來一縷黯然。
    “為什麼這樣”
    “什麼?”
    “男人多了,為什麼偏偏為了陳彧華,往我身上我編故事”
    “男生是多了,陳彧華隻有一個”
    “這真是”滿城春色宮牆柳””
    “什麼?哪有人這麼說話?什麼意思?”
    “一闕初中生都懂,就你不懂的詞裏的一句,意思是”滿城春色,獨愛一枝宮牆柳,獨愛一枝宮牆柳,偏愛而不可得。””
    他們的故事皆是如此。所愛或遙隔世俗,或隔無意流水心,愛而不得,卻千番追尋幾度流連。
    笙簫過客皆散盡,劉楚筠與蕭弈然亦歡喜相對了數日。第三日韶晴嵐的父親來了,把東西收拾了一下,“咦”一聲,“這不是我女兒的東西”便信手擱在桌子上。
    風拂紙自翻,字字筆畫漫然四逸,一筆在框子外斜逸一枝,一筆在內。
    “蕭弈然寫的日記嗎?怎麼在晴嵐這裏?”劉楚筠雙黛微蹙,心下暗道,“是什麼,要不要看一下?”一時心道,“看一下解我疑惑”一時心道,“不,這是他的日記”吳嫣如見劉楚筠神魂如癡靜佇當地許久,便道,“怎麼啦?”低眉一笑,似瀲灩明漪泛湖心,“鳳凰台上憶吹簫”一字一句含笑念下去,
    “瓊月流光
    綺霞摛采
    玉顏如問何傷
    謾翠綃芳跡
    玉箸琳琅
    如問蕭郎去處
    空悵望
    紫陌茫茫
    千般歎
    煙然紫玉
    徒付瑤章
    堪傷
    夢魂亦惘
    秋水眄雁行
    莫歸何妨
    如解癡兒語
    堪斷愁腸
    隨爾天香殊色
    香瀲灩
    似玉凝霜
    此番意
    星疏夢長
    地杪天方
    ”
    吳嫣如明眸流轉向劉楚筠道,“什麼意思?”
    “哦,當時我和蕭弈然分手了”劉楚筠纖手拈轉一方繡帕,“那個蕭弈然,今天分,明天合,就不能過幾天太平日子!有一天被車撞死了才好”
    吳嫣如笑道,“那麼,你喜歡他什麼呢?”
    “規律和女人的直覺”
    “什麼?”
    “我發現了一條規律,和我處的來的都是文藝青年,所以我直覺能和他處的來。”
    吳嫣如恍然,“這樣啊!其實華哥和唐銀雪一走,你們現在也沒什麼好糾結了,可以按照你說的過幾天太平日子啦”
    “算啦!他……他給晴嵐寫了這麼厚一本書,我還和他過什麼?”
    “蕭弈然喜歡和人談文學,韶晴嵐就說,別和我談文學,我不懂……忽然有一天,來了個你,他們就聊起來了。蕭弈然把你亂扔的有詩的字紙收集了起來,寫在了一個本子上,拿給韶晴嵐看,把你狠狠誇了一陣。她也喜歡你了。”
    “我不是扔在女生宿舍了嗎?他還能收集?”
    “你確定你隻扔在宿舍了嗎”
    “……好像是”
    劉楚筠沉吟一霎,“也好像不是……”
    二人正語笑不絕,忽有輕泠笙歌聲悠悠浮起,是一個晚會上,韶晴嵐演奏的鋼琴曲——
    星空。
    劉楚筠芳容笑靨一霎如凝秋霜,顫手接過去,王子淵的聲音,“楚筠,我喜歡你,從很久很久以前開始。一直一直。”
    劉楚筠淡淡道,“那嫣如怎麼辦”
    吳嫣如紅顏花容一霎如殘灰敗絮,神色之間似是不可置信,瞧著劉楚筠,又流轉目光,瞧向劉楚筠的手機屏幕上的熒熒清輝。
    她轉身奔下樓。
    劉楚筠四下尋她。滿世界尋遍不見,便出了校門。忽有人將她纖肩一拍,“找我嗎?”
    劉楚筠回眸,蕭弈然身後一車正疾轉彎,纖軀如風中簌簌一枝芳華,擋在了蕭弈然身前。蕭弈然從身後環住劉楚筠,風中身姿一旋。
    而後一口血如水泄在地上。
    劉楚筠“啊”一聲,忽有紅樓夢的句子從心裏一掠而過:
    少年吐血,年歲不保。縱然命長,終是廢人。
    蕭弈然含笑以血跡斑駁的纖指撫了一下劉楚筠側線,“記得劉若珪說,是認真的,就夠了。三年糾結,換來三天,好像太短,好像不夠……可是……隻要真心實意的愛一個人,就算隻有三天在一起,也是夠了”
    他的生命倚在劉楚筠纖肩上沉沉入長夜。
    劉楚筠仰麵,秋雁一行飛掠長天,她說“雁兒,雁兒,去哪兒?雁兒,雁兒,不要走。”秋雁不解癡兒語,翩然入雲而去。此間種種如在那闕“鳳凰台上憶吹簫”中,不幸做讖。
    癡兒,癡兒,功名利祿棄而不取,隻一意吟箋作賦。流言蜚語視等糞土,隻要真心相愛。如此之人才能吟到斷腸處,愛到無情時,又有誰能解癡兒語?
    宮牆柳色濯濯,愛而終不得。
    驀然回首,落葉蕭蕭,寒煙漠漠。
    張愛玲曾經評論她的《小團圓》:這是一個愛情故事,我想表達出愛情的萬轉千回,完全幻滅了之後也還有點什麼東西在。
    隻歎人未走,茶涼煙燼。
    昨夕何夕,席上半步成詩,她說“琅玕借翠鋪瓊醑。煙爇香檀滿玉銧”辭句立意平平,倒隻是速度快了些。他拍手道好,不假辭色。
    賭書潑茶人比黃花瘦一幕重演,明明他執盡史官筆,他卻為她虛無縹緲的所謂才華歎賞不絕,便如忘了自己。
    就算眾口鑠金積毀銷骨都抵不過他說的一生一世。卻在命運的滾滾洪流裏被裹挾著黯然**。
    愛一個人談何容易。
    就算古人詩都忘卻都不會忘那年他獨立山之巔,一襲素影翩然若蝶山風謖謖如玉為魂,琴棋書畫詩詞歌賦青衫紅顏窮盡天下皆為他的陪襯。
    從此山明水秀風花雪月皆是他。
    秋,蕭蕭落木,颯颯有聲,明月冉冉,清光瀉地,是他容顏和玉簫聲。
    一如初見,他長風而立,斜光篩幽篁疏影千萬點曳於青衫一襲。
    你好,我的筆名是——煙外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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